第三十六章 夜談
燭光暖暖,映上娟娘慈愛的面龐。
她指指外頭蘇梓琴離去的方向,小聲地在陶灼華耳邊笑道:「小姑娘家想是年紀還小,瞧著待人還好,沒有學她父親薄涼。」
「娟姨、茯苓」,陶灼華鄭重喚了一聲,在炕上坐直了身子。
她對兩人說道:「須知隔牆有耳朵,入了長公主府,便與咱們在家裡不同。你們須得謹言慎行,一行一動都不能落了把柄。便是只有咱們三人,也不能大意。」
娟娘頰上一紅,想著自己雖對蘇世賢有恨,然而方才般刻薄的言語若是落入旁人耳目,難免替陶灼華惹事。她沖陶灼華深深一福,雙頰飄了几絲紅暈:「是娟姨的疏忽,日後不會了。」
陶灼華輕挽娟娘的手,將頭倚在她的懷裡,柔柔地說道:「娟姨,我不是怪您,只怕咱們無心之言,到成了旁人搬弄是非的本錢,一切隱忍便好。」
娟娘與茯苓都點頭應下,陶灼華又掩面打個哈欠,吩咐茯苓道:「你也早些睡吧,連著多日勞累,如今總算安頓好了,有什麼東西留著明日再收拾。」
又指指那盤月餅道:「給我與娟姨留下兩個,其餘的拿下去與菖蒲分了吧,月餅自然熱熱的好吃,不必辜負她一番心意。」
小巧的月餅比銅錢大不了多少,雪白的酥皮上印個了鮮紅的玫瑰花印子,瞧著便香甜可口。眾人不過略嘗嘗鮮味,到不用怕夜裡積食。
娟娘待陶灼華用完月餅,又喝了盞楓露茶,重新打水替她漱口,這才將如意瑞雲銀勾輕輕挑過,將帳子替她掩好。再依著陶灼華素日的習慣,只留了殿角一盞燈燭,柔聲對她說道:「小姐,睡吧,今晚娟娘給你值夜。」
陶灼華依言而笑,將身子蜷縮進夾紗被中,嗅著枕邊陶雨濃送的那根木簪里清淡的檀香氣,越發杏眼微薰,平添了睡意。
娟娘便歇在外頭碧紗櫥中,兩人隔著一扇屏風說著閑話,不多時倦意便襲上心頭,自鳴鐘方才敲了十下,兩人都已沉沉睡去。
茯苓捧了餘下的月餅出來,卻遍尋不見菖蒲。問了守門的婆子,道是長公主那邊傳喚,問大小姐這裡可還習慣,菖蒲隨回去回話,約莫明日一早便來當差。
本就是長公主的丫頭,茯苓也不往心裡去,只學覺得菖蒲為人十分友善,便依著陶灼華的吩咐,拿帕子包起幾個月餅替她收好,自己也早早梳洗上床,一覺黑甜到天亮。
月移闌干,漸漸重上花影,一地清輝無限,疊翠園雖然地處偏僻,清秋月夜中竟有別樣的靜謐。
此時芙蓉洲畔,瑞安長公主的畫坊才剛剛泊岸,雍容華貴的麗人拖著長長的裙裾下了船,再乘上早便候在碼頭的雲鳳軟轎,顫顫悠悠往自己的寢宮行去。
該拘了來的陶家人一個未來,瑞安長公主心情並不算好,好在今日見著陶灼華,瞧著小姑娘羞羞怯怯,說話又溫婉可人,到不似蘇世賢口中伶牙俐齒的小獸。
一想到小姑娘童言無忌,竟說出蘇世賢去祭奠亡妻,還曾發下重誓,瑞安長公主便感覺胸裡頭憋著團邪火。
一則久別重逢,蘇世賢一身長衫別樣朗潤,再則瑞安長公主也曉得蘇世賢此舉多半是為了哄小丫頭回府,有些敷衍的成份,到懶得與蘇世賢計較,只說與他晚些時到芙蓉洲過夜。
依著長公主的吩咐,蘇世賢喜不自勝地沐浴更衣,先行了一步,到芙蓉洲等著瑞安長公主的鑾駕。長公主瞅著時辰差不多,又使人傳了菖蒲到正房,詳細詢問了陶灼華今日的日常起居、飲食喜好,在疊翠園的行事、主僕間的閑話之類。
不曉得是因為那小姑娘太過柔婉將菖蒲打動,還是說那一聲清甜的菖蒲姐姐令她暖心,往日菖蒲對瑞安長公主事無巨細,今日卻刻意隱瞞了陶灼華掌心的血痕,只撿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說了幾句。
長公主聽得滿意,便又囑咐菖蒲幾句,要她這些日子便留在疊翠園,時常留意陶灼華主僕的言行,再想法子探探陶家人的去處。
菖蒲自然娓娓應諾,心裡想得卻是如何能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儘可能地護這小姑娘周全。想著她不久之後便要背井離鄉,又對這小姑娘添了些唏噓之意。
內心深處,長公主總覺得陶家人離開有些蹊蹺。想來蘇世賢辦事不力,沿途走漏消息也說不準。她想了想,喚了費嬤嬤進來,要她尋兩個妥當人去查查陶家的產業,這多半個月可有轉移的跡象。
費嬤嬤領命下去,菖蒲聽得心內突突直跳,總覺得一張大網無邊無跡,將那弱小的女孩子網在中央。長公主府玉盤珍饈,這個福氣卻不是人人能夠消受,卻好比吃人不吐骨頭,更甚於洪水猛獸。
菖蒲面露畏懼,瑞安長公主對她的態度卻十分滿意,瞅著這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沉靜少言,性子到頗為溫和,又開始打旁的主意。
明明已經讓菖蒲退下,長公主眸子輕輕一轉,又將她喚了回來,故做關切地問道:「菖蒲,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菖蒲臉上便帶了傷感,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屈膝回道:「啟稟長公主,奴婢已經孑然一身,父母都在七年前那場大水中故去了。幸好府里的費嬤嬤去採買小丫頭,這才給了奴婢一口飯吃。」
長公主恍然記得,菖蒲來時還是個在外院打掃院子的小丫頭,是自己瞧中了她的性情,前年才將她提成二等。如今她孤家寡人,到也正好為自己所用。
長公主優雅地端起茶碗飲了一口,菖蒲便極有神色地上去添茶。長公主順勢輕拍了下她的手,和顏悅色說道:「菖蒲,本宮有件事情要拜託你,也曉得有些為難,不知你可願幫本宮這個忙?」
何曾聽過長公主對一個奴婢說拜託二字,菖蒲聽得頭皮發麻,慌忙往地下一跪,惶惶說道:「長公主殿下有事儘管吩咐,奴婢如何當得起拜託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