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託夢

第七章 託夢

第二日一早,黃氏便使人前來探病,聽得陶灼華已然痊癒,特意派了於嬤嬤來請她一同用膳。

陶灼華原本便打算今日勸舅舅隨同阿里木出海,剛好要往上房來。她謝了於嬤嬤的好意,便由茯苓服侍著梳妝。

茯苓手腳麻利,片刻間替她挽個雙環髻,依舊簪了娟娘新制的雪緞珠花,耳邊垂著一對素銀丁香,換了身梔子白散綉淺銀與茶色菡萏的寬袖窄腰夏衫,手裡再執著柄繪著海棠春睡圖的泥金白紗團扇,便去給舅父與舅母請安。

陶灼華進院時,黃氏正張羅著在暖閣里擺膳,表姐陶春晚則著了身月白挑線的紗衣、湖藍的曳地襦裙,胸前結著月白的絲帶,正立在廊下吩咐小丫頭去廚房傳話,為陶灼華燉一碗嫩嫩的雞蛋羹來補身。

瞧見陶灼華進門,陶春晚眉眼盈盈笑著迎了上來,親昵地挽住她的手,兩人給黃氏請了安,便一同往正房去。

正房裡當中一架紫檀木填漆嵌螺鈿大炕,上頭的鋪墊古錦斑斕,陶超然正端坐在炕上飲茶。陶雨濃拿白絲帶束髮,身著一件蒼藍如意紋直裰,恭恭敬敬立在一旁,正聆聽著陶超然的教誨。

父子二人說話間時有笑語,顯得見極為融洽。待見到姐妹兩個攜手進來,陶雨濃上前見禮,陶灼華則沖陶超然輕輕拜了下去。

心間無限感激,陶灼華對舅舅這一禮畢恭畢敬,滿含了儒慕之意。

前世曾惱恨舅父不曾在陶府大門口掛白燈籠、糊白對子,總以為舅父對母親的離世漠然。如今重活一世,小事上處處可見舅父一家對母親的用心,陶灼華對自己昔日的小肚雞腸懊悔萬分。

嫣然巧笑間,陶灼華又向陶雨濃回了半禮,這才在左側鋪著墨綠彈花軟墊的湘妃竹椅上落了坐。

望見如今只有九歲大小的表弟明眸清湛、稚氣未減,陶灼華驀然又憶及他前世身中牽機劇毒的慘狀,華眸間又是一陣酸澀,眼圈不由發紅,強自咬住了嘴唇。

陶超然瞧著女孩子眉宇間的輕愁如煙,不覺與昔年妹妹這般大時那明珠朝露一般的笑顏比對,心疼得漏了半拍,忙著招呼她炕上來坐。

瞅著舅母還未進房,陶灼華決定速戰速決,她再向舅舅斂禮,恭敬地說道:「夕顏有些話要與舅舅說,請舅舅借一步說話。」

兩日未見,陶灼華似是又有些清減,她那襲白裙以銀制絲帶鬆鬆挽系,纖腰簡直不盈一握。而收斂了方才的感傷,她幾近透明的臉上卻十分平靜,浮上眼臉的是從前少有的鎮定與冷然。

陶超然心上難過卻無法表述,他不忍拂陶灼華的意思,甥舅二人便走到裡間重新坐下。陶灼華拿出昨日編好的說辭,將自己要說服舅舅的一番話歸於母親陶婉如的託夢。

她眼眸幽靜,墨色眸子如一泓深潭般空靜,青綢髮絲映襯著臉側,投下一片薄薄的剪影,似求證一般望著陶超然問道:「舅舅,您前日接待的那位客人,可是一位胡商,名字喚做阿里木?他今次來是為了約著舅舅一同出海去往西洋?」

明媚的六月天,雖是太陽剛剛升起,已然雲蒸霞蔚,幾扇紗窗映著外頭的芭蕉濃成金燦燦的油綠。遠處的屋脊被一夜雨水沖刷,露出了嶄新的青黛色,院里青蔥的樹椏在燦燦金陽下格外鬱郁。

陶超然狐疑地瞅著陶灼華似月華一樣澄澈的雙眸,眼裡含了諱莫如深的沉思。眼前的女孩子眉目如畫,黑白絲絲分明,從中瞧不出一星破綻,方才那幾句話卻委實令他側目。

阿里木的身份特殊,他從未守著妻兒提及。便是這次出海的打算,兩人也是在外書房裡悄悄說起,他還未來得及與妻子商議。

聽得陶灼華一口說破,連阿里木的名字都分毫未錯,陶超然不覺擰了眉頭道:「夕顏,你從何處聽來?」

陶灼華故做膽怯,將團扇緊緊攥在手中,揪著上面和田玉的扇墜期期艾艾說道:「並不是從旁處聽來,而是母親夢中所說。她說阿里木這個人福澤深厚,更兼著身份顯要,要我一定勸得舅舅答應他的邀請,一同出海去。」

陶家祖祖輩輩都設著小佛堂供奉佛菩薩,陶超然一直相信六道輪迴。妹妹驟然過世,捨不得膝下嬌女,或許魂魄徘徊著不肯遠去也是人之常情。因此,陶灼華的話雖然匪夷所思,卻並非令他全然不能接受。

他拿手指輕叩著身側花梨木高几油光可鑒的檯面,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澹然問道:「你母親…她還說了些什麼?」

陶灼華裝做仔細回想的樣子,認真說道:「母親說,大裕皇朝兵敗在即,蘇世賢與瑞安長公主會對陶家不利,請舅舅一定借這次機會帶著舅母與表姐表弟她們一同走,叫蘇世賢今生今世尋不到你們。」

本該喚一聲父親,卻因為身上背負了太多的仇恨,陶灼華直接叫了蘇世賢的名字,依舊忍不住唇間那縷薄涼之意,彷彿不願與這個人沾上一絲關係。

陶超然寬眉如山,緊緊鎖成一團。聽著外甥女這幾句大膽的話語,更是將手指壓在唇上做個噤聲的手勢,悄然低喝道:「莫要混說,前幾日才聽說前線大捷,如何便會兵敗在即?夕顏,你莫不是拿謊話誆騙舅舅?」

陶灼華眼裡霎時蓄滿了淚水,睫毛輕閃間潸然欲滴。她急急分辨道:「夕顏不敢,母親只怕舅舅不信,要我說與舅舅,你們可以帶著商船暫時在京州棲身,待聽得朝廷兵敗的消息確鑿,便從京州直接走水路出海。」

陶超然半信半疑,若說陶灼華空穴來風,她一個閨中嬌女,給出的路線明明可行。若說真是陶婉如託夢,細枝末節上好生推敲,又顯得太過蹊蹺。

瞅著陶超然神色間隱晦不明,陶灼華曉得他的猶豫,再佯裝怯怯地說道:「母親還說,茲事體大,本該託夢於舅舅。奈何她孤魂飄零,舅舅身上陽氣又重,她無法靠近,只能趁著夕顏病中體弱,勉強說上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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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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