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可怕猜想
曹雨母親說到這裡之後，便輕嘆一聲停了下來，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裡面充斥著極為複雜的神色。那些情緒反應看起來是極為矛盾的，有罪惡感、有決絕感、有解脫感、還有的便是深深的歉意。
她如此，我又何嘗不是呢？一封用樸實文字拼湊出來的信，呈現的全都是杜晗這位平凡母親的煎熬心路，我無法想象那段時間她是怎麼堅持下來的。承受著巨大的喪子悲痛，壓抑著內心洶湧澎湃的報復慾望，表面上卻要跟「兇手」偽
裝成相親相愛的家人假象。
那是一種怎麼樣的屈辱和噬心之苦呢？但同時我又不得不承認曹雨母親那句話的正確性，杜晗的聰明的確是給了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信中的內容來看，其實她早已經知道了誰是害死兒子的元兇，可她並沒有直接使用暴力性的手段去復仇
，而是採取了一種更為「陰毒」的方式。或許，也只有為人母才能將復仇計劃的如此縝密詳盡吧？她之所以一直隱忍，最主要的原因並非在籌謀無懈可擊的犯罪計劃，而是為了自己另外兩個孩子做著打算。想必杜晗十分的清楚，只要她不去揭露袁永超和曹雨的真實面目，那麼愛心捐款就會一直持續下
去。
這種持續的最大受益者便是她的兩個孩子，她要做的，就是藉助袁永超和曹雨的手，利用他們的錢財，將兩個孩子送出貧窮落後的老家。她必須抓住這樣的機會，因為這會改變兩個孩子一生的命運。
「真夠狠的啊……」我能想通這點，秦培華自然也能想到，所以在跟我對視的時候，他不禁咂了咂舌。
「是啊，最毒婦人心，黃蜂尾后針。」我苦笑著，「用這樣的方式來複仇，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到的。退一步講就算是想到了，誰又能壓著內心的仇恨，與害死自己孩子的兇手以姐妹家人相處呢？」
「你們看到的僅僅是狠毒嗎？「就在這個時候，曹雨母親再次開了口。
「阿姨，您想說什麼？」秦培華問。
「阿姨應該想說，杜晗其實也是值得敬佩的吧？」我隱約聽懂了。
「是的。」曹雨母親點頭，「永超和小雨走到這一步，罪魁禍首的確是杜晗，可她依舊是值得尊敬的。」
「嗯，站在母親的角度上，她的確有值得褒揚的地方。」我點頭。
「等等……」秦培華有些困惑，「你們說的這些我不是很理解，就算杜晗為了另外兩個孩子的前途做出了深遠的謀慮和打算，但這依舊是自私的，而她採取的這種方式，更是為人所不齒的才對啊？」
「你結婚了嗎？」曹雨母親突然問道。
「結了。」秦培華點頭。
「你有孩子嗎？」曹雨母親又問。
「有。」秦培華繼續點頭。
「看來，你不是一位稱職的父親。」
「我……」
「許法醫，你解釋給他聽吧。」
「許峰，這到底什麼意思？」秦培華有些茫然。
「秦隊，阿姨的意思是說，僅僅站在母親的角度來說，無論杜晗的所作所為多麼的卑劣甚至是令人唾棄，她作為母親來說都是偉大的。當然，這種偉大必須要加一個自私的前綴。」我解釋著。
「我好像有點兒明白了。」秦培華稍加思索，「杜晗是在犯罪，但她也將全部的愛都給予了自己的孩子對嗎？」
「你可以這樣理解。」我點頭，然後說出了曹雨母親真正所指之處，「秦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杜晗最恨的是誰？」
「當然是袁永超和曹雨了。」
「如果換做是你的話，你能夠跟害死自己孩子的仇人和平相處嗎？不說將關係處到如此和諧緊密的地步，僅是平和相待你能做到嗎？」
「我……應該不能吧？」
「那就是了。」我感嘆了一聲，「但是杜晗能做到，她不僅做到了上述那些，最關鍵的是她還能用仇人的錢來養另外兩個孩子。單是這一點，我想不光你我做不到，這世上也沒有幾個能做到。」「是啊……」秦培華唏噓一聲，「用害死自己孩子的兇手的錢來養活另外兩個孩子，的確是聞所未聞的，太可怕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杜晗還真挺讓人佩服的，畢竟每一筆錢都與過世的孩子有著緊密關聯
。換句話說，那是在用自己的一個骨肉供養另外兩個，那對於母親來說，是何等的殘忍啊？這意味著另外兩個孩子走的越高越遠，那麼杜晗內心的痛就越深越苦，且將伴隨她一生。」
「所以阿姨說的對，無論杜晗多麼的陰毒卑劣，無論犯下的罪行多麼人神共憤，她還是一位好母親。」此時，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好了，不管她是多麼好的母親，只要犯了罪，那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這件事兒翻篇兒。」或許此時已為人父的秦培華有了什麼感觸，說話的時候顯得有些煩躁。
「阿姨，信里就寫了那些東西嗎？」我也明白，此時不是同情心泛濫萌發感慨的時候，於是轉移了話題。
「我剛才所說的，只是一半兒。」
「那就接著說吧。」秦培華舒展了眉頭。
「等等。」我制止道，「阿姨，那封信在您這裡嗎？」
「當然。」曹雨母親點點頭，隨後懷中取出了一個信封，「這封信我一直在小心的保管著，一來是怕永超和小雨發現，二來我很清楚，如果永超和小雨真犯過罪的話，這封信就必須交到警方手裡。」
「謝謝您。」說著，我便伸手去接。
「等等……」
「怎麼了阿姨？」我有些意外，「您還有其他的事情？」
「不是。」曹雨母親搖頭，隨後神情有了些恍惚，眼睛裡面透出恐懼的同時，臉色也愈發蒼白了起來，欲言又止。
「您到底想說什麼？」秦培華急不可耐。
「我只想給你們提個醒，讓你們做好心理準備，因為信的下半部分內容，會十分的可怕，甚至會給你們留下一生都無法抹除的陰影。」
「……」曹雨母親的話說完，我不由的皺了皺眉頭。接觸到現在，我已經完全認可了曹雨母親的人品。她識大體、顧大局，是個善惡分明三觀端正的人，所以她不會無的放矢，從而也就能說明這封信的下半部分將
會十分恐怖。
「從警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場面我沒見過，區區一封信，有啥不敢看的？」秦培華說著，便將信拿了過去，隨後閱覽了起來。
我的目光一直都在秦培華的臉上，所以很輕易的便捕捉到了他情緒的變化，從最初的不屑到眉頭皺起，再到倒吸冷氣，最後出現了極大的震驚之色。這種鎮靜在冷汗的灌溉下，匯聚成了深深的駭然。
「奶奶的，這杜晗太狠了，不，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信看到最後，秦培華忍不住爆了粗口。
「秦支，這上面寫了什麼？」我更加的好奇了。
「你自己看吧。」秦培華長呼口氣的同時將信遞給了我，「許峰，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這杜晗的手段不光可怕，還他娘的噁心。」
「有多噁心？」我笑了笑，「比河飄的巨人觀發生屍爆還噁心？」
「如果可能，我更願意麵對屍爆。」秦培華說完，向車那邊走了過去，「我去拿瓶水，想吐。」
如果說之前曹雨母親的話勾起了我的好奇，那麼此時秦培華的反應則讓我的心懸了起來，杜晗究竟做了什麼，能讓堂堂香城刑偵支隊長都如此的失態？
一封承載母愛的信（下）：
阿姨，之前袁大夫治好了我家二閨女的病，我對他不僅僅是充滿感激的，還有不夾雜一絲懷疑的信任。
可我怎麼都沒有想到，這種信任會奪去老三的命……
袁醫生醫術精湛，又是留學回來的，所以在他來到縣醫院之後，各鄉鎮、各村的衛生院以及診所都由他來做具體指導。老三發熱頭疼的那天，我帶著他去了診所，村裡的大夫拿出了一種新葯，並說是袁醫生推薦使用的。我相信袁醫生，所以在其他人還躊躇著是否要嘗試新葯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表達了支持，並說服了那
些還有所顧慮的鄉親們。可是我沒有想到，回家服用新葯之後，我家老三的病情並沒有好轉，相反因為高燒還陷入了昏迷之中，其他服用完藥物的鄉親們也都出現了輕重不一的不良反應。當我們急匆匆來到縣醫院時，發現很多其
他村鎮的人也都是如此，整座醫院都被慌亂的氣氛籠罩著，讓人打心底感到害怕。
但這種害怕並沒有在我身上持續太多時間，因為很快便被絕望所取代了，儘管醫生盡了全力，可老三還是沒有搶救過來。在將老三下葬的時候，我還堅信是我的命不好，該著家裡有這一劫，直到我看到鄰居家那個活蹦亂跳的孩子之後，直到我聯想到在醫院時偶然間聽到的那些對話之後，我心底才猛然浮現出了一個可怕的念
頭。為了證實我的猜想，那天晚上，我去墳地將老三的屍體挖了出來，抱在懷裡一步步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