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八 戰爭(叄)
李侗鷹握緊了自己手中的拐杖,臉上的表情沒有因為嬴季狠厲的話語而有什麼變動,松垮的肌肉顫抖了一下,然後看向秦與衡,露出來像是屬於一個普通慈祥老人的笑容。
但是秦與衡往後退了退,躲到了嬴季的身後,黑亮的眸子藏到了長長的睫毛下面,似乎因為是孩子才更加敏感吧,這個明明是一個人類卻能夠看得到他的老人,哪怕是笑著的也讓他感覺到一絲寒氣,直入心底,刺得心臟都是酸麻的不舒服。
嬴季索性將秦與衡抱起來,反正他也沒什麼重量,向前走了兩步,經過李侗鷹的時候,聲音淡然而冰冷地說道:「不管是孩子,女人還是什麼其他的人類,都不是成為你戰果的理由,也沒必要去遵從你那些可笑的理論,你只需要記得,遲早有一天,你會為你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就足夠了。」
說完沒去再看他一眼,抱著秦與衡向著山下走去,李侗鷹握著手杖的手緊了緊,看著遠處山頭的太陽,突然露出來一個笑容,嘴角裂開露出來已經不完整的牙齒,眼中帶著幾分瘋狂。
秦與衡趴在嬴季的肩頭,看著越來越遠的那個灰綠色的人影,耳邊突然傳過來了風聲,不再是剛剛的毫無聲息,他這才直了直身子,伸手在嬴季的臉上碰了碰,眼中有些疑惑。
嬴季輕輕呼了一口氣,伸手握了握秦與衡放在自己臉邊的小手,扭頭笑了笑緩緩說道:「我沒事,只是很慶幸,這個國家還有和平的時代。」
秦與衡不懂她話裡面的意思,也沒說什麼,只是將手收到了袖子里,乖乖地趴到了嬴季的肩頭不再亂動,嬴季的步伐很穩,就算是下山也沒有顛簸,也許是快到黃昏的陽光足夠溫暖溫柔,他很快就慢慢閉上了眼睛。
嬴季回到地府,將秦與衡安頓好,就趕到了崔判官的地方,果然鍾離正在旁邊一邊看書一邊收拾著今日的歸檔資料,嫻靜的樣子和嬴季每每這個時候會露出來的彷彿歷經苦難的模樣毫不一樣。
嬴季猶豫了一下,站在一側向著崔珏行了個禮,就要向裡面的書架走過去,沒走出兩步,就聽到了崔珏清冷的聲音:「你要做什麼?」
嬴季只好走過去乖乖跪坐下來說道:「那個……過兩日要分發的任務,我能不能先看一下?」
「你想看誰的?」崔珏頭也不抬地說道,嬴季一向並不關心這些,崔珏自然一下就猜到了她的目的,肯定是因為有哪一個她很重視的人就在這兩天即將被帶走了。
「對不起……」嬴季低頭下頭輕輕說道,手指在衣服上不自覺地搓了搓,半天也沒鼓起來勇氣說出來那個人的名字。
崔珏總算抬頭看了她一眼,隨手拿過來身邊的一個冊子翻開看了看,扔到了嬴季的面前,手指指著一個名字,盯著她沒有說話。
嬴季抬眼看著用繁體寫的「李侗鷹」三個字,緩緩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點了點頭。
崔珏沒說話,將本子合起來,黃色的封皮上被劃了一道,嬴季知道這個恐怕是黑無常的任務,她抬頭看向崔珏,後者的唇抿得緊緊的,半晌后才淡淡地說道:「去吧。」
嬴季有些驚訝地抬起頭,沒想到崔珏真的會答應,停了好一會兒才揚起來笑容道:「多謝崔判官!」
崔珏拿起筆繼續工作,隨口說了句:「眾望所歸罷了。」
嬴季覺得這句話說的有些毛病,但是仔細想想好像又沒什麼問題,只好嘻嘻一笑當過去了,起身彎了彎腰,沖著鍾離揮了揮手離開了房間。
鍾離抬頭看了一眼崔珏,莫名將自己本來想說出來的話咽了回去,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問什麼,只是覺得的她們那樣莫名其妙的對話,讓她覺得想要了解一下罷了。
崔珏卻是看了她一眼,並不甚在意地說道:「是她的,算是仇人吧。」
「仇人?」鍾離有些驚訝地抬眼,微愣地問道:「可是,地府的人,不是不能夠向陽界做出像是復仇這樣的事情嗎?」
「是啊,」崔珏在這個時候抬起頭輕輕勾了一下唇角道:「但是那個人已經要死了。」
鍾離稍微愣了一下,也是突然笑了笑:「感覺有些公報私仇的意思啊……」
「大概吧,反正那個人的靈魂,也不會進入輪迴的……」崔珏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中的書冊。
鍾離看著他的樣子,也是慢慢低下了頭,不再說什麼,卻突然有些好奇,那個人到底是怎麼得罪了這兩個人,才會讓一向把規矩看成是絕對不可能打破的存在的崔珏也開放這個特例。
嬴季回到自己的院子,突然覺得有些疲憊,緩緩地坐到了院子中央枯樹的下面,直接壓著自己的裙子也毫不在意,雙手環住了自己的肩膀,明明早就習慣了地府中的環境,但是卻還是在這個時候感覺到一陣寒意。
李侗鷹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隨之而來的還有戰場,大片大片的血液濺到她的臉上,轟炸聲和槍聲不斷響起,叫喊和哀嚎的聲音充斥著她的耳朵。
身邊的一個人穿著已經全是泥土的衣服,頭上猛地爆出來一朵血花,然後慢慢地摔倒在地上,小半的頭已經消失;手臂斷掉的人將自己手中的砍刀砸到了敵人的頭上;抱著隊友身體的人聲音嘶啞地叫出來嬴季聽不清楚的名字;一條小腿已經斷裂的人在地上爬著,腿上帶出來一道血痕,胸膛在下一刻被人戳破……
骯髒,血腥,恐怖,殘忍,所有極致冷酷的辭彙都形容不了她眼前的場景,衣擺突然被人拽了一下,她睜開眼睛,秦與衡在她的身邊有些緊張地看著她。
她連忙搖了搖頭,眼睛恢復清明看著面前的男孩,輕輕把他擁到了懷裡,這才注意到自己手掌上的疼痛,攤開手掌看了看,她才看到自己手心中已經滲了血的指甲印。
輕輕嘆了口氣,她扭頭問道:「怎麼這麼快就醒了。」
秦與衡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