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就算不知道趙岳對清王爺輕聲說了什麼,但兩人對峙的情形可是一清二楚。
所有人屏息看著這一幕。不知清王爺會不會向趙太保妥協。
清王許久沒有任何的回應與動作。
趙岳哈地笑了聲,繼續挪動腳步向清王靠近。
「王爺可真是好魄力。」趙岳聲如洪鐘地道:「看著自家孫輩這樣受脅迫,居然半點同情心都無。旁人都說王爺是個沒心沒肺的,現下看來,傳言怕是屬實了。」
趙岳接連不斷地說著,神色愈發倨傲。
就在兩人挨得更近了點時,變故陡生。
寒光驟然閃過。
下一瞬,一把利刃抵在了趙岳的喉上。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沒有人發現清王爺是從哪兒抽出了一把短劍。
卿則單手擒住趙岳手臂,利刃抵在他的頸上,淡笑著說道:「趙太保怕是太高估了自己。」他唇角淺淺勾起,眸中閃著清冷的寒光,「竟敢這樣單槍匹馬地和我對峙。實在太自不量力了些。」
趙岳沒料到清王出手那麼快,又狠又准。讓他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就已經束手就擒。
額頭青筋突突地跳,趙岳恨得牙痒痒的,卻也無可奈何。
到底是官至太保。
趙岳雖然被擒,神色卻沒甚太大變化,只是眼睛偶爾往下望向脖頸處的時候,眼神會微微閃爍。
「你想做什麼。」趙岳道:「有話直說。」
「本王要的也不是特別難做到。」卿則語氣平靜的道:「一,把小寶兒放了。二,你帶人回去。十日內這些人不準接近陛下的院子周圍百丈之中。」
「憑什麼!」趙岳氣極怒道:「我關心陛下的安危還不成么?」
清王爺氣定神閑地道:「不行。就憑我不答應。」
這話說得太過猖狂。
卻讓人無法反駁。
趙岳胸口不住起伏,氣極而又無可奈何。
周圍不少大臣面露讚賞。只是現下在趙太保的面前不好當場笑出聲來。
趙岳想要拖延時間尋求下一個方法。誰知清王這人太過狠辣,手中利刃居然往前又送了些許。
冰冷的寒氣就在自己的肌膚上,趙岳驚恐萬分,想要往後撤一些離開這冰冷的感覺。可是清王剛才選擇的角度十分刁鑽,直接把他背靠牆壁抵在了那裡。且他還有一隻手臂被王爺扣住,根本無法隨意挪動。
這樣力量懸殊的情況下,趙岳終是放棄了抵抗,從嗓子眼兒里憋出一句話來:「放人!」
卿則明知故問:「你說的是放誰?放你的話,怕是不行。」
他這冷淡且平靜的語調激怒了趙岳。
趙岳雙拳緊握,惡狠狠說道:「放了那娃娃。」
姜太醫旁邊的高大男人拎起小傢伙後頸上的衣裳,朝外拋了過去。
眾人驚呼。
有人飛身而起一把將小傢伙撈了起來,抱在懷裡,穩穩落地。
是驃騎大將軍董峻。
董峻抱著小娃娃,不知該如何是好,左看右看,挪到了君蘭跟前。
「大妹子。」董峻低聲道:「你給抱著吧。」
董峻是皇後娘娘親弟。真算起來的話,和君蘭倒是平輩。
小寶兒原先就見過君蘭,且還頗為熟悉。如今到了君蘭的懷裡,小傢伙倒是乖巧得很,不吵不鬧。
但這樣平靜的時候只持續了一瞬。
下一刻,哇的一聲響起。小傢伙哭得撕心裂肺,痛哭不止。
「沒事兒,別擔心。」程利湊過來看了一眼,說道:「就是嚇著了。沒甚大不了的。」
君蘭把孩子緊緊地抱在懷裡。
卿則見到孩子安全了,方才一直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趙岳氣道;「我已經讓人把他放了。你別出爾反爾。」
「你答應的還沒做到。」卿則並不接他這話,依舊語氣冷淡淡地說道。
眾目睽睽下,太保被擒。「軍心」大動,他帶來的那隊人馬已經開始有些待不住了。
趙岳揮揮手,讓帶來的那些人盡數退下。
等那些人退出了宅院去,卿則方才把手鬆開。
趙岳抹了脖子一把,依稀瞧見指尖沾了一點點近乎沒有地血色點子,心裡那股子火氣和恨意頓時達到了鼎點。
「好。好。好。」他連連拊掌,「王爺好得很。以前是老夫低估了你。往後倒是要和你認真討教討教。」
刷地下短劍回鞘。
卿則手握劍鞘,輕輕看了趙岳一眼,「靜候太保的討教。」
趙岳想到自己剛才出的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不願繼續在這個被人嘲笑過的地方待下去,拂袖冷哼一聲,大跨著步子離去。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長燈和長生湊到前頭來,輕聲問卿則:「爺,怎麼辦?」
卿則靜靜的看著那離去的背影很久,方才說道:「不管。」這便往院子里行去。
君蘭想要跟他過去看看,可是懷裡抱著小寶兒,未能跟成。
不久后,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不住呼喊著:「小寶兒,我的孩子,小寶兒!」
「在這兒呢!」官員中有人高聲喚道:「公主殿下,人在這兒呢。清王妃抱著。」
聽到「清王妃」這幾個字,福寧公主的臉色和緩了不少。等到真真正正看到安然無恙的小傢伙,卿雲芬眼睛一紅,啪嗒一下落了淚。
「你這臭小子。」她輕拍了小寶兒幾下,「嚇死娘了。」
君蘭把孩子交到她的手中。順便把孩子剛才收到挾持的事情講了出來。
卿雲芬愛憐地拍著小傢伙的脊背,一言不發。
君蘭摸不准她這是不是默認了趙岳話中和她有關的部分。看她既不否認也不承認的態度,君蘭念著小寶兒在場,並未出言質問。
現下孩子尋到了自己的娘親,君蘭放下心來的同時,轉眼望向那守衛森嚴的院子,心裡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她在門口靜靜等著,好不容易才盼到了自己想見的人。
「怎麼樣了?」她迎上去,在卿則將要踏出院子的剎那攔住了他,「陛下怎麼樣了?」
卿則斟酌許久,最終說出來了二字:「尚可。」
雖然模稜兩可,但君蘭還是從裡面聽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倘若是狀況不錯,那邊不只是這樣簡單的兩個字了。
君蘭剛剛放下的心重新懸了起來。她輕聲問:「還好嗎?」
看她有疑問,卿則雙唇緊抿,不說話。
現下的情況,能夠不去打擾最好。可是君蘭斟酌許久,依然鼓足了勇氣說道:「我想進去看看陛下。」
卿則轉眸望向她,深深的凝視。
君蘭堅持道:「我想去看看陛下。」她抬頭望著他,「難道不行么?」
小丫頭的眼中滿是期盼,最多的,還是擔憂。
卿則有些開不了口,抿了抿唇,搖頭,「不行。」
「是嗎,果然還是不行的。」君蘭輕嘆了口氣。
其實她過去是想看看陛下,看看皇後娘娘。
說實話,在這個世上,對她很好的人並不多。皇上和娘娘便是其中之二。
雖然他們是因了九叔叔的關係方才對她這樣好,可是對她來說,這兩位都是很好的人。現下皇上病了,病得很重,她想過去陪陪他,看望他。
原本君蘭聽了九叔叔的回答后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誰知她這聲嘆息還沒來得及完全消失,院中忽地響起了另外一人的聲音。
「是君蘭嗎?」
這個聲音里透著疲憊與深深的無奈,但是,其中的威勢仍在,並不曾消失過。
君蘭沒料到會在這個時候聽到董皇后的問話,頓了一下方才揚聲道;「娘娘,是我。」
「嗯,你進來吧。正好陪陪我。」
院中飄著濃郁的藥味兒。離屋子越近,這種味道越是深濃。
君蘭跟在九叔叔的身後片刻也不曾離開,一步步走向了那間屋子,停在了屋門前。
此時董皇后已經先一步回了屋子裡。
吱嘎一聲悶響,那扇門終是給推開。
更濃烈的藥味撲鼻而入,伴隨著一股股異常氣味,刺激得君蘭幾乎要扭過頭去不願再呼吸。好在這種氣味不難適應。停了片刻后,便已經能夠忍受。而後隨在卿則的身後,邁步而入。
聽著屋裡不時響起的一下下嘔吐聲,君蘭這個時候方才明白過來屋裡那種異常氣味是什麼。
她等在了外間,並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等到裡面的聲音停歇,方才繼續前行。
「娘娘。」君蘭知道這個時候並不是進屋的最佳時間,只在門口輕聲喚著。
董皇后在床邊低語幾句,又吩咐了聲,這才出來見她。
卿則見董皇后出來,就徑直往裡去。只是他到了裡面后,回頭望了君蘭一眼,示意她不用跟上去。
「你來了。」董皇后說著,走到了卧房外,拉了君蘭的手一同去到外間。
卧房的門緩緩閉合。
隨著那輕微的砰的一聲響起,董皇后的眼淚也落了下來。
「幸好你來了。」董皇后拉著君蘭的手,緊緊攥著,「我一個人在裡頭著實有些難捱。」
雖然有親信的公公和嬤嬤在,但是那些人因著身份的關係,或是不敢開口去勸,或是勸了也說不到董皇后的心裡去。
董皇后與君蘭道:「我這心裡,著實慌得狠。也不知道這事兒究竟能夠發展到哪一步。」
君蘭心中一動,暗暗嘆息著,面露哀色。
「娘娘不必緊張。」君蘭道:「您要注意身體,莫要熬壞了。您若是也病了,陛下該如何是好?」
董皇后心裡也是這樣想著的。如今聽聞這話,不由得眼睛發酸,點點頭,「依著你。我會好好休息。只是睡也睡不踏實,不若你多陪陪我吧。」
君蘭這便應了下來。
這個時候,董皇后就也和她說了皇上的病症。
「……自打剛才起,就上吐下瀉得很厲害。吃藥也不頂用,身體忽然就跨了下去。再這樣子的話,怕是今兒晚上就得讓太醫們守在外頭,片刻不離了。」
這話隱含的意思讓君蘭面露驚色。
「娘娘,您放心。」君蘭勸道;「一定會好起來的。」
董皇后靜靜聽著她的聲音,好半晌方才慢慢笑了起來。
「我知道會好。」她道:「所以,我等著。」
因著君蘭的東西都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在這兒,安撫過董皇后,君蘭便朝著自己的院子行去。打算拿些東西過來陪董皇后一起住下。
剛出了守衛森嚴的院落,君蘭腳步匆匆地正要趕過去,忽然旁人有人不住的喊她。
「清王妃。清王妃。」
連喊幾聲好似都不見效,對方急了,直接喊道:「皇嬸嬸請留步。」
在這兒等著的大都是擔憂皇上安危的大人們,甚少有女人的聲音摻雜其中。且,這些天里君蘭也已經和說話之人熟悉了不少,因此聽聞她的聲音,她第一時間就停住了腳步。
「公主。」君蘭朝聲音來處略一頷首。
福寧公主卿雲芬快步走到了她的跟前,朝著院子方向遙遙的看了眼,方才道:「你在裡頭可曾見到父皇了?」
君蘭想到了走之前受到的叮囑,眼神凌厲地看著卿雲芬。
卿雲芬好似沒有察覺到,依然不罷休地追問道:「可曾見到了?他怎麼樣?還好么?」
「好或者不好,我無可奉告。不過。」君蘭緊緊地盯著她,低聲說道:「陛下現在不願意見到公主。」
「我——」
「莫要再問了。」君蘭低聲道:「公主怕是知道這次的病症從何而來,為何這樣子來勢洶洶,不好壓制住。」
卿雲芬喉嚨動了動,沒出聲。
君蘭道:「既然公主心裡有數,有些話我就不多說了。公主好自為之。我只想告訴你,陛下和娘娘現下都不願見到你。你還是先去照顧小寶兒吧。」
卿雲芬頓了頓,好半晌后,捂著臉哭出聲來。
「我不知道事情怎麼到了這個地步。我、我並不甚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也已經到了這個田地。無論如何,董皇后暫時是不想見到她了。看九叔叔的意思,陛下亦是如此。
君蘭勸她不得,還惦記著自己要做的事情,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元成帝這一病,挨了好多天後,許多人都還不知狀況如何。只因為守著院門的御林軍著實可怕得很。旁人想要探望,進去不得。想要旁敲側擊知道些狀況,多問一句都要被呵斥住。
若說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存有一些希望,覺得陛下很快就會好起來。可是一臉數日過去,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陛下這次怕是不行了。
如果沒事,何至於這樣防著?
如果沒事,何至於這樣遮掩?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有老臣趁著清王妃出院子片刻的時候叫住了她,躬身細問:「王妃,不知陛下現在如何了?」即使不能知道確切答案,但是問上一聲,心裡好歹也能有點底。
參加狩獵的大部分都是武將。甚少有騎射很好的文臣。
原本他們並不是很看好這個清王妃。
太年輕,太稚嫩。與沉穩冷肅的清王爺在一起,這根本就像是個孩子。
但是連日來的接觸后,大臣們對這位清王妃倒是改觀了不少。
王妃做事認真仔細。
皇後娘娘心裡惦記著陛下的病情,其餘閑雜的事情就都交給了清王妃來處理。
畢竟出行在外,很多事情都不甚方便。清王妃出了院子后,會安排眾人有關的一切事務。包括衣食住行各個方面的瑣事。那麼多人,那麼多的事情,她都能夠有條不紊地處理好。不得不說,還是很有些能耐的。至少能證明,清王府交到她的手裡,她也能把府里事情打理的妥妥噹噹。
另,眾人問她事情的時候,若是和帝后二人無關,她都能即刻想到解決的辦法。若是和帝后二人有關,她就把口閉的很嚴,任憑是誰,都撬不開她的話。
這般情形一直持續了好多日。直到那天,院子裡頭傳來消息,說是陛下有事,要召見清王爺、陳太傅和趙太保。
這話一出來,所有人嘩然。
清王爺每日都會在院中逗留許久。更何況院中御林軍歸他統管,陛下有事尋他實屬正常。
可陳太傅和趙太保也要過去,這就讓人很費思量。
最大的可能是,陛下要安排什麼事情,讓這三位朝中重臣去做。但,有什麼事情,是會在重病時候必須做的呢?
眾人隱隱有了猜測,卻又不敢多說什麼。
負責傳聖上口諭的小太監跑了好多個地方,尋到了趙太保。卻怎麼也尋不到陳太傅。
趙太保便帶著姜太醫打算先進屋探望陛下,等陳太傅來了后再做打算。
「不行。」卿則在門口堅定阻止,「趙太保在陛下肯見你的時候可以進去。不過,這個人不行。」
趙太保捋須冷哼,「清王爺現下倒是越來越權勢滔天了。就連本官都要攔住。莫非……清王爺打算在陛下甚至不適的時候做些安排,怕本官知道?」
這話說得著實不中聽。
卿則微微側臉看向他。
趙太保不算矮,可惜的是,清王爺身量很高。卿則這樣側頭看過來,很有些居高臨下俯視的味道。
倘若是旁的時候,趙太保許是就拂袖而走了。但現在是關鍵時候,如果意氣用事錯過了一些事情,那可真是得不償失,會懊悔一輩子。
趙岳深吸口氣,壓下這股子想要罵人的衝動,嘿嘿一笑,不管不顧地往裡闖。
卿則厲聲喝道:「拿下此人!」與此同時,御林軍兒郎紛紛拿出兵刃,朝著趙岳和姜太醫一同招呼上來。
姜太醫怕得到處亂跑。趙岳心裡懊惱萬分,揚聲喊道:「娘娘!您忘了老臣了嗎?忘了老臣為朝中上下所做的事情了嗎?」
他這一聲高喊帶了些哭腔出來。泣聲將自己身為三朝元老的種種艱辛一一細數。
而且還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對著這樣的趙太保,御林軍兒郎亦是無可奈何。這種時候拖他出去,好似不太合適。
御林軍兒郎們望向清王爺。卿則抬手止了他們的動作。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院子里終於響起了董皇后疲憊的聲音:「你若是實在想讓這個太醫給瞧瞧,那就讓他過來瞧瞧吧。」
趙太保欣喜不已,忙喊了姜太醫,一同趕往陛下的卧房裡去。
卿則腳步微頓,偏頭看了看院門的方向,舉步跟進屋內。
與此同時,君蘭終於找到了正在別院花園一隅觀賞花朵的陳太傅,把人請到了皇上的院子里。
兩個時辰。
從他們進到陛下的屋裡,再到出了陛下的屋子,足足用去了兩個時辰的時間。
眾人提心弔膽地等著他們出來后的消息,誰知他們幾個出來后各自離開,好似沒事人似的,連表情都沒有太過明顯。
這就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所有人都議論紛紛。
趙太保出來后,臉色鐵青地回了院子,悄悄地把自己手底下的得力幹將給叫了來。
想到之前的種種情形,他心裡煩躁,又隱隱有著期盼。
剛才陛下把一個明黃色捲軸交給了清王爺。
趙岳知道,那是傳位太子的遺詔。
趙太保越想心裡越不踏實。
太子素來與他不和,倘若真的傳位太子,他的那些謀算就都沒了用處。
陛下已經病重。
現在的京城裡,只有一個不成事、性子急躁、壓不住脾氣的太子。
……想要做大事,成敗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