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句「我家」讓趙岳驀地驚醒。

他忽然意識到,他對這裡熟悉,可是有人會比他更為熟悉。

趙岳連忙後退。

沒兩步,脊背撞上硬邦邦之物。並非冰冷的牆壁,而像是溫熱的壯漢胸膛。

趙岳重新向前狂奔,只是剛邁出去四尺遠,就被人橫劍攔住。

攔人的依然是清王爺。

「趙太保何必這樣心急。」清王爺慢條斯理地撫著劍鞘,「你終歸是走不出去了,既然如此,慢慢來就好。我不急。」

趙岳心臟狂跳,忍不住嘶喊:「你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的活路已經斷了,沒機會再跑出去了。」瓮聲瓮氣的喊聲從後傳來,這聲音依稀有些耳熟。

趙岳不用回頭看,就知道是驃騎大將軍董峻。

在董峻說話的時候,周圍有抽出兵刃的聲音從旁而出。

而且,還不止一個。

趙岳恍然驚覺,這裡怕是不只有清王爺和大將軍。另外還不知有多少人埋伏在此。

趙岳的冷汗頓時就流了下來。

董峻上前,想要押他出去。剛一抬手碰到趙岳手臂,一旁有人驚呼「小心」。動作奇快無比,掏出長劍朝著董峻身側下方擲了出去。

長劍彷彿利箭一般飛馳而出,擦著董峻腰側,直直地飛射向前。

血花飛濺而出。

趙岳痛呼出聲,嚎叫著捂住自己的手臂,跪倒在了地上。

叮的一聲兵刃和地面相擊的脆響響起。

董峻低頭一看,才發現是一柄匕首落在了地上。而那匕首,很顯然之前正被趙岳反手握住,打算在他擒拿趙岳的時候刺向他。

董峻大怒,上前一肘子朝著趙岳脊背砸了過去。

他是身材壯實的武將,這一下子的力道著實不輕。趙岳原本小臂被長劍刺穿已經痛不敢當,現脊背再次受挫,直接高呼一聲,疼得暈了過去。

董峻剛開始不信,覺得他是在裝。抬起腳朝他狠踹了十幾下。發現他沒有動靜后,方才有些明白過來,眨眨眼,摸著下巴問卿則:「王爺,這是真暈了?」

「嗯。」卿則淡淡應了一聲,吩咐隱匿在密道里的將士們準備出去。

「不該啊。」董峻嘖嘖說道:「他可是大將軍!馳騁沙場的趙太保!怎麼這兩下就不行了?」

旁邊有名手持弓箭的士兵嘿嘿笑著湊了過來,「董將軍,您忘了他的年齡了。他今年歲數可不笑了,哪裡能和您比?」

董峻恍然大悟狀。

這時候卿則已經吩咐完畢,瞥了眼賊笑著的董峻,朝著血流不止的趙岳揚了揚下巴,「你把他扛出去。」

董峻哀嚎一聲,「王爺,您這不是為難人么。他那麼重,而且……」

「做事要有始有終。」卿則朝他稍稍勾了勾唇,「董將軍武功蓋世,既是能夠單槍匹馬擒了賊人,自然也能夠獨自把人帶出去。」說罷,他往前走了兩步,又道:「記得一會兒見到丁灝時,和他解釋一下,那讓賊人幾乎沒了命的十幾腳是怎麼來的。」

董峻一撇嘴。

恐怕把人帶出去不是最主要的,而是「向大理寺解釋那十幾個腳傷是怎麼來的」才是重點吧!

……因為,聖上千叮嚀萬囑咐,要留活的……

趙岳的兵馬,有一半的人已經是卿劍軒不動聲色插進去的。而那些人,聽五皇子號令,從來不是趙家軍的一員。

趙岳急著召集齊人馬,顧不得那許多。看五皇子可信,就用了他的人。殊不知,這便是錯誤的第一步開始。

卿劍軒混在人群中,給自己的手下暗中下了另一種指令。這些人聽他命令,在關鍵時刻反水,給了趙岳致命一擊。

卿則從地道出來的時候,卿劍軒正巧帶著人經過出口處。

兩相碰到,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才好。

最終還是卿則當先開了口。

「你怎麼搞的。」卿則眸色淡淡地打量著卿劍軒,確認他沒有受傷後方才鬆了口氣,說道:「怎地他清君側要扶老七上位,而不是你?」

卿劍軒哪裡想到這人不說則罷了,一說就指到了那最關鍵的地方?

提起這個,卿劍軒也很是有些難為情。摸摸鼻子,說道:「好像是他覺得老七更好操控一點。」

這話倒是實在。

之前卿則也考慮過這個問題。

七皇子卿劍立,生母朱才人出身不高,而卿劍立自己本身也性子懦弱。這樣的皇子,容易操控住。待到即位后,趙岳拿捏住他,就等於拿捏住了滿朝上下。

五皇子卿劍軒則沒有那麼好控制了。

卿劍軒是皇後娘娘親生子。且,卿劍軒曾征戰沙場多年,眼光謀略非尋常皇子可比。

倘若真的是卿劍軒即位,那麼他必然有能力把朝政握在自己手裡。到時候趙岳的如意算盤可就全白打了。

卿劍軒無奈的嘆了口氣。

卿則忍俊不禁,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想開點。」

「是得想開點。」卿劍軒笑著,「不想開點也沒辦法。」

卿則應了一聲,薄唇緊抿,環顧四周。而後,長長地發出一聲嘆息。

空氣里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

整潔肅穆的宮廷內,到處都是殘肢鮮血和屍體。

即便是胸有成竹的勝仗,也是無數將士用鮮血換回來的。

聽到清王爺的嘆息聲,卿劍軒面上笑容也瞬間收起。

兩人對視一眼,錯身而過,自去忙碌。

同樣的時間裡,君蘭正坐在賓士的馬車上往京城的方向趕去。因著疲累,她歪靠著車內軟墊,閉目養神。

其實,九叔叔早就離開了河州回到了京城。

那些天里,趙寧武所查看的清王爺新練的大字,都是她寫的。

自打知曉趙寧帆在練那些字起,她就開始試著模仿九叔叔的字了。

不為旁的,就是想著,萬一九叔叔有甚需要的時候,她能夠略盡綿薄之力。

巧的是,這一回就真的用上了。

為了學這個,君蘭費了不少的心思和功夫。

說實話,她沒有趙寧帆那樣模仿人字跡的天分,無法像趙寧帆那樣,看到旁人的字,提起筆來就能模仿得相像。

但是,相較於趙寧帆來說,她有個得天獨厚的優勢,那就是九叔叔能夠手把手地教她。

她曾無數回磨著九叔叔教她習字。

好在九叔叔也樂意教她。

只不過……

教她的時候,他的行為沒那麼規矩就是了。

想到往日種種,君蘭臉頰飛上了紅雲。可是,再一想到如今京城裡那不知怎樣的狀況,她的心又提了起來。心裡的那點點遐思頓時毫無蹤影了。

坐起身來,挪到車窗邊上,撩開車窗帘子。君蘭動了動有些酸疼的手腕,遙遙地望著京城方向。

算算時間,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雖然皇後娘娘和九叔叔一再告訴她,事情不會有變,可她還是提心弔膽的很。生怕九叔叔有個三長兩短的。

她現在想見他,很想。

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

京城戒嚴,尋常人不能隨意出入。

不過,給君蘭駕車的乃是清王身邊的長寧大人。長寧出示腰牌后,講明車內是清王妃。那守城的將士們再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把人請進了城內。

出京不到一個月,時日倏忽而過,再回來,一切皆是不同。

城內幾乎沒有行人,只兵士持著兵刃來回巡視。又有零星一些人在清掃著城內地面和牆壁。原本繁華熱鬧的京城,現下卻清冷一片。蕭瑟的秋風吹過,更顯凄涼。

君蘭看著這一切,暗嘆了口氣,把車帘子放了下來。

車子緩緩行駛著。

她躺在車上,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一遍遍告訴自己,他沒事,他一定好好的,他正在宮裡等著她。

入宮之後,聽聞是清王妃的車子,守宮門的將士們也不讓王妃下車了,直接請了她的車馬往裡而去。

君蘭下了車后,頭先做的事情就是四處去尋九叔叔。

可是,沒有找到。

宮裡有不少人識得她。

看清王妃拎著裙擺不顧形象地四處跑著,大家知道她是在尋找人,忙請了在場的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嬤嬤上前去攔人。

「王妃請留步。」老嬤嬤上前出聲喚道:「先前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來拿罪犯。王爺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需得參與捉拿審查要犯,故而出了宮。現下不在宮內。」

聽聞這話,君蘭提著的心放下大半。

他還能去審問要犯,想必是沒甚大礙的。

「不知王爺情形如何?」君蘭問道。

「據說沒有大礙。」即便心裡沉重至極,老嬤嬤依然擠出笑容,說道:「聽聞王爺押著罪犯離開的時候,還能持劍威嚇要犯,想必沒甚事情。」

君蘭勉強地笑了笑,輕聲和嬤嬤道了謝。

嬤嬤福了福身打算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頭來道:「王妃莫要擔心。王爺是好人,好人有好報,不會有事。」

這話君蘭愛聽。

她忍不住彎了唇角,笑著說道:「是。定然如此。」

這天晚些時候,一輛馬車方才姍姍來遲,停在了皇宮內。

車上下來一對夫妻。

滿院狼藉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可是那濃重的血腥氣只散去了一部分,步入宮中,呼吸間那異樣的味道依然在提醒著每一個人,今日在這裡發生過的慘烈宮變。

夫妻倆也不讓人伺候,相互攙扶著一步步前行,走到了宮殿外,仰首去看殿上的鎏金匾額。

首先發現他們的,是來回打掃清理的宮人。

宮人們見到二人,先是愣了愣,而後反應過來,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婢子見過皇上、皇後娘娘。皇上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這欣喜而意外的高呼聲驚動了殿里商議政事的文武百官。

他們不顧身上沾了血污,正就今日之事的後續處理和太子殿下在宮內進行商議。

聽聞外面的叩拜聲,文武百官盡皆快步走了出來。見到董皇后攙扶著的那個臉色蒼白卻精神不錯的男人後,他們當即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微臣見過皇上!皇上萬歲!」

元成帝咧了咧蒼白的唇,平靜道:「都起來吧。」

「謝過皇上。」

站起身後,幾位老臣忍不住抬頭去看。望見皇上那憔悴的容顏后,他們激動地痛哭流涕。

「臣等還以為再也見不到聖上了。」為首的兵部老尚書泣不成聲,「還是清王爺告訴了臣等,陛下無恙之事。」

說罷,他再也忍不住,蒼老的面上滿是淚水。

「你看你,朕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元成帝的聲音尚還有些虛弱,「其實,要說『無恙』,也不確切。」

真正的說法是,他確實是中了些毒。只不過不至於危及生命。

其實,元成帝當初考慮過旁的手段來制住趙岳。

誰知半途出了個意外。

那意外便是福寧公主給趙岳的東西。

福寧公主卿雲芬那日準備了些「特殊」的點心,打算給趙岳用上。

誰知那時候趙岳剛巧與元成帝一起商議事情。半是趙岳刻意為之,半是陰差陽錯,東西沒有入了趙岳的口,反而被元成帝用上了。

當晚,元成帝身子不適。這才有了後來計劃的臨時調整。

雖然元成帝沒有「駕崩」,但是這麼一來,到底傷了身子。就算是和君蘭一同啟程往回走,也是遲了很久方才到達。

原本依著君蘭的意思,她不必早走,一同陪著皇上回宮就好。

不過,帝后二人都堅持著讓她先行回去。

「小九在宮裡。」董皇后握著君蘭的手,殷切叮囑:「也不知道小九怎麼樣了。我這心裡啊,七上八下的難受著。」

於是夫妻倆就讓君蘭先走一步。

說是擔心清王,所以讓清王妃先行回去。

其實君蘭心裡明白,帝后二人是看出了她的思戀和擔憂,曉得她見不到王爺的話,是一刻也放心不下來。因此,給了她先行一步的特權。

在河州別院那個小院子里的這段日子裡,君蘭和元成帝、董皇後日夜相處,感情極好。

對於他們的好意,君蘭並未拒絕,而是感激地應了下來。然後一路坐車回來。

現下雖然沒有見到九叔叔。可是看到帝后二人平安抵達,她也是欣喜至極,和太子妃、小皇孫一起,衝到了董皇后的跟前,依偎在一起,久久不分開。

隨著元成帝的回歸,宮裡一改之前的沉悶氣氛,頓時歡騰雀躍起來。

不多久,又有馬車停在了宮內。

宮車內下來一位氣度端莊舉止優雅的老夫人。正是離開了宮中好些天的潘太后。

從元成帝帶著朝中百官往河州去秋獮開始,潘太后就借著說要點長明燈的理由留離開了皇宮,去往廟裡暫住。

那廟裡有麗太妃和柳太嬪,還有其他先帝的妃嬪和她相伴。生活上倒是沒甚需要擔憂的。

她心中掛牽著的,也是孩子們的安危。

此番回來,聽說孩子們都好好的,潘太后高興得拿著帕子一直擦眼睛。

說來也巧,恰在這個時候,卿則和卿劍軒一同回了宮。

君蘭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方才見到九叔叔。

幾日未見,他好似清減了些,顯得更高了。眉目也更加冷厲。

只不過,那目光在望向她的時候,卻是溫和如初。

君蘭靜靜地看著九叔叔,看他去和皇上皇后還有太后請安,看他沉著地吩咐著宮人們做事,看他安撫著潘太后的情緒。

待到一切穩定下來,已經到了晚膳時候。

飯食端上來后,君蘭沒有獨自用膳,而是靜靜等著,堅持著要和九叔叔一起。

好些時候沒見他了,她想念得很。知道他在膳后可能還要繼續忙碌,所以希望借著用膳的片刻功夫,與他好好聚一聚。

卿則聽聞了手下的回稟后,瞬間明白了小丫頭的堅持。

心底柔軟一片,他婉拒了聖上的相邀,堅持著去了君蘭所在的宮殿,去見她。

——她思念他,他又何嘗不是?

獨自在京中,獨自籌謀安排著一切,見不到她,不知道她狀況如何。他比她,更為牽挂。只不過大事當前,他不得不強壓下所有思念。

卿則大跨著步子疾速而去,走到了門口,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

而後,他輕輕推門。

屋內,君蘭已然疲累至極,已經伏在桌上,睡著了。

卿則放輕腳步,走到了她的跟前,拿過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即便他努力放輕了動作,可是,她依然醒了過來。

君蘭睜開眼的時候,視線猶有些模糊。努力定了定神,終於看清是九叔叔。

困意頓時消失不見。她騰地下站起身來,離開椅子,來到他的身側。也不說話,就那樣用亮晶晶澄澈的雙眸打量著他,看他身上有沒有傷。確定沒甚大礙后,方才放下心來,抬眸望向他的雙眼。

卿則抬手在她發間揉了一把,輕笑道:「怎麼?怕我騙你?怕我明明有傷,卻非要說自己沒事?」

心思被揭穿,君蘭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承認了。

「是。」她道:「我知道清王爺素來是報喜不報憂。總得確認一下才行。」

卿則俯身,在她唇邊輕輕落下一吻,低聲道:「你放心。我答應了你不會出事,就一定妥善安排好一切。」

兩人手牽著手落了座用膳。剛吃到一半,長明在外急切求見。

有兩個消息驟然傳來。

其一。趙家幾乎所有人已經被擒住,清點過後發現唯獨漏了一個,那便是趙家的大公子,素來溫文爾雅的趙寧文。

其二,將士們闖入趙家的時候,看著家人們一個個被生擒,趙家三公子本打算自盡,又被人給救了回來。

聽聞這兩個消息后,屋內的旖旎氣氛瞬間被打散。

卿則瞥了君蘭一眼,先是讓人繼續追蹤趙寧文的去處,這便繼續吩咐道:「趙寧帆務必照顧妥當,不得有失。」頓了頓,又道:「晚些我自去看他。他的事情,我自會稟與聖上,讓他放寬心。」

長明領命而去。

卿則再把其餘事情安排妥當后,便打算去看望下趙寧帆。

君蘭也很擔心趙寧帆。握著卿則的手,說道:「九叔叔。我也想去看看他。」

趙寧帆在這些事情上出力良多。

也難怪他會情緒激動下準備自盡。

想趙家犯了謀逆大罪,必然是滿門抄斬的結局。即便九叔叔力保他,可是,這個結局畢竟是他出手相助后得來的。

家中眾人盡要問斬,留他一個獨活,這樣的情形,想必也是他無力承受的。

兩人好歹是友人。君蘭想在這個時候去看看他。

免得他心裡想不開,在九叔叔還沒來得及在聖上面前為他求情前,他自己先打算了結生命。

卿則抿了抿唇,輕聲道:「這便不必了。」

「可是——」

「晚些再說。」卿則道:「我並不想讓你在這個時候見到他。」

現下他正是最脆弱的時候。

他的那點心思,卿則還是明白的。

若是讓小丫頭這個時候過去,難保他會不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看君蘭猶在堅持,卿則莞爾一笑,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

「你放心好了,我既是過去,就一定保他性命無憂。不然你以為我為甚前往?不過是怕你擔心他,所以替你親自走這一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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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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