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雪人(十五)
周錫兵出發去安市后沒兩天,王汀也開始了自己的出差行程。她跟著總局的固定資產管理調研組開始全線的實地調研工作,昨晚才抵達江市。今天一早,江市的分支局就派了車子過來接他們去局裡頭的食堂吃早飯。
余磊作為辦公室副主任,全程接待陪同總局調研組工作。他在車上笑著示意所有人:「今天我們食堂大師傅一定會使出渾身解數,做出一鍋最拿手的魚湯麵,好好招待領導們,檢查的時候手下留情。」
車上人全都笑了起來。
財務處的許副處長開玩笑打趣余磊:「敢情你們陳局長安排你來接待就是為了打感情牌啊。放心,我們是搞調研的,不是來檢查。大局長發過話了,歷史遺留問題只能慢慢消化。真扒開來看,哪家單位的固定資產實物管理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啊。這東西又不是人,就是撒謊也能套出真話來。東西只能當啞巴,要放一段時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就難講清楚了。這次我們來,主要摸摸底子,看看到底有多少東西能慢慢清理。還有就是要強調一件事情,別全積累著等每年清查的時候再申請報廢。一個季度上報一回,局裡頭有三百萬以下資產價值的批複許可權。做事要靈活機動,非得積累出近千萬報到上面去等批複,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嘛。」
設備處的鄒副處長也接過了話頭:「這回還要強調一個重點,東西入賬的時候明確好責任人,貼好條碼。別全部資產都掛在部門長頭上,一個部門長能用十幾台電腦,二十來張桌子?看看也是假的啊。以前的東西慢慢清理,先把新買進來的東西給好好貼好條碼,認真用起來。部裡頭不是推廣了新的實物管理系統嘛,用起來再說。」
正說著話,前面的路突然擁堵了起來。財務副處長笑了:「看看,前腳我們還誇江市安靜舒服宜居,交通不擁堵,這下子打自己臉了。」
余磊眼睛彎了彎:「早高峰嘛,再說現在有車的人越來越多,堵起來也要人命。」他說著話,目光轉移到了王汀身上,笑著揶揄,「王汀啊,我們設備科的孫科長昨晚上還跟我打電話,問能不能臨時請你幫忙清點江市這邊局裡頭的固定資產。他私人給你掏錢發加班工資。」
兩位副處長都笑了起來。他們日常接觸固定資產的實物管理,自然曉得清點資產這件事多崩潰。經常是清點一回就重塑一次三觀,日常懷疑人生。
鄒副處長笑著感慨:「一樣的,也就是王汀調過來以後,我名下的七台電腦才找到了去處。我就是觸手怪,也用不了這麼多台式機啊。這虧得是台式機,要是筆記本的話,人家還不得懷疑我拿回家倒賣了去。」
王汀抿嘴笑了笑,沒接腔。
余磊卻並沒有直接跳過她的意思,反而又提起來:「所以說王汀還是厲害。我是真佩服。鄒處長,往年你們一發通知說清點固定資產,就我們局辦那幾間辦公室外加幾位主要領導的固定資產我就沒點明白過。每次到時間要交清點結果上去了,我就開始傻眼了。我真不知道這些東西去哪兒了啊。問我們辦公室主任,他也說不清楚。這工作調動,人來人往的,誰說得清楚啊。我就是好奇,王汀是不是真小仙女啊,有法術,什麼都能弄清楚。」
王小敏正跟車子侃大山,聽了余磊的話,立刻嚇得瑟瑟發抖:「王……王汀,他是不是真的發現了什麼?嗚嗚嗚,以後我再也不發出電子音了。」
車子也驚恐得厲害,結結巴巴道:「那他們會不會抓走王汀啊。要是抓走了王汀的話,他們會不會用王汀做實驗啊?」
王小敏嚇得「哇」一聲哭起來,滿屏幕都是噴泉一樣的哭臉。王汀安撫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腦袋,拍了拍它的身子,將它揣回了口袋。她長長地吁了口氣,故意做出悲傷的表情:「明顯不是仙女。我要真是仙女,余主任還不仔細研讀我寫的材料啊。我花了那麼長時間寫了,兩位處長又好好讀了給我提出了意見修改。余主任竟然看也不看一眼,果然全是嘴上情分。」
余磊立刻否認:「沒有的事兒,我嘴笨,不會講話,我認罪。」
「多假啊。」王汀笑容滿面,「這麼多青年才俊追求我們肖大美女,你要是不會說話,早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了。」
車上的人爆發出了一陣笑聲,鄒副處長還追問了一句余磊什麼時候辦喜事。到時候大家集體便裝,上他們家吃頓飯去,總不違規了吧。
余磊趕緊拱手求饒,故意將頭扭到了車窗邊,搖下窗戶大聲問了句旁邊的車子:「師傅,你還曉得前頭怎麼了?這堵了有一刻鐘了吧。」
旁邊的司機說了句什麼,余磊臉上的笑凝滯住了,嘀咕了一句:「至於么,大正月裡頭的殉情,怎麼是女的一個人,要殉情也該拉上男的一起。」
車窗關上了,喧囂的聲響被隔絕在外頭,車廂中只剩下暖風口發出的「呼呼」聲。余磊朝眾人搖搖頭,表情有些唏噓:「出車禍了,前面鐵道口有個女的被軋死了,聽說是殉情。死的真慘,上半截身子全成肉泥了。前頭的閘口封了,警察過去處理了。」
車上人全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許副處長還冒出了一句:「好端端的,為個男人死什麼死啊。她爹媽還不知道要傷心成什麼樣子呢。她死了,男的不還好好活著么。」
總局的人經常到各分支局開會檢查工作什麼的,負責接待的司機也是老熟人了。他笑著調侃了一句許副處長:「這一車全是大老爺兒們,就王科長一個姑娘啊。」
許副處長正色道:「就是要說給王汀聽。不要一心就想著家庭,還是要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什麼都可能變心,唯獨你的工作是永遠不會背叛你的。你付出多少,就能收穫多少。」
鄒副處長第一個鼓掌:「還是我們許副處長高瞻遠矚,富有戰略性眼光。小王啊,這可是你們許副處長的肺腑之言,你要好好記在心上啊。年輕人,還是要好好奮鬥的。不要怕領導加擔子,領導給你加擔子,是在栽培你。」
余磊笑著打哈哈:「那我可得趕緊多跟王科長套套近乎,不然得王科長被栽培起來了就來不及了。」
鄒副處長大笑:「那可真是。X部的顧部長以前跟我們是一起在下面分處大隊的,人家麻溜兒換了系統,直接升到了X部去了。我眼光不行啊,沒意識到這是人中龍鳳,否則就該早早抱好了金大腿了。現在看看差距,人家是什麼級別,再努力努力說不定就更上一層樓。我有眼不識金鑲玉啊,這才是正兒八經的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車上的人笑了起來。
前頭的道路被封了,所有車輛行人全都得繞到另外一條路上走。司機打了下方向盤,終於拐上了能通行的路。車子順暢以後,他追問了一句八卦:「哎,聽說顧部長回南省了,當了政法委書記?」
鄒副處長嘆了口氣:「人這一輩子,能幹到這份上,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其他人也跟著笑,沒誰會不識相地討論什麼從實權部長到省政法委書記究竟是升還是降。反正不管是什麼,都不是他們這個層級能夠接觸到長短的。
王小敏通過他們坐的車子,已經從前面別的車輛口中聽了一耳朵關於鐵軌卧屍的慘狀,一刻不停地大呼小叫著:「王汀,好慘哦!它們說她的上半身都沒了,只剩了下半截身體。如果不是有血肉出來的話,它們還以為是斷了半截的塑料模特呢。」
王汀頭痛,小孩子聽什麼恐怖故事,真是少兒不宜。她彈了彈王小敏的腦袋,示意它好好跟電子寵物貓玩耍,不許再打聽這些東西。
可惜的是,王小敏那顆熊熊燃燒的八卦心哪裡能夠這樣輕易熄火。即使是一隻走軟萌蘿莉風的手機,它也會對血腥又怕又好奇。車子載著他們抵達了江市分局以後,王小敏還忍不住問其他公務車輛以及手機,關於那樁卧軌女屍案。
王汀剛掏出手機,警告性地強調它不能這樣八卦,這樣會非常影響它的形象;食堂裡頭其他吃早飯的人全都交頭接耳地討論起這樁慘烈的卧軌自殺案了。王小敏不服氣地指了出來:「可是大家都在說啊,我又沒有特別八卦。」
奶白的魚湯麵被端上了桌,推到了王汀面前,上頭的切得細碎的芫荽跟青蒜沉浮在魚湯中,混合成迷人的香氣。王汀卻被王小敏一句話給堵得胃口全無。
的確,整座食堂的人都在討論那個卧軌的女人。有人信誓旦旦說這女的是網戀,結果被男方騙了,憤而卧軌。還有人在朋友圈裡頭看到了所謂的內情,據說這女的是婚內出軌,要約情人一塊兒私奔,結果男的就是玩玩她而已。她有家不能回,只能卧軌了。
總之,年輕女性的死亡,在八卦中心總要跟這些揣測脫不了關係。
王汀不太相信這些就跟賭咒發誓一樣的說法。既然這女人上半身已經被壓得血肉橫飛,完全成了肉泥,那麼即使她有遺書的話也只能放在褲子口袋裡。她無法想象報案的人膽子大到能從下半截屍體口袋中掏遺書。如果是警察看了的話,那更不可能對外大肆宣揚。
食堂大樓發出了嗤笑聲,相當鄙夷:「才不是呢,那明明就是個沒成年的小姑娘。」
王汀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王小敏。奉旨八卦的王小敏立刻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地朝食堂樓喊起來:「你怎麼知道啊?」
「鐵軌告訴考斯特車子的啊。」食堂裡頭的固定資產們對大樓的話題興趣缺缺,終於有個聲音能跟自己搭話了,大樓興奮的很,「考斯特車子今天一大早從局裡頭出發,準備去火車站接人的。它跟警車差不多時候到的閘口邊上,它還看到了現場呢!鐵軌說那就是個小姑娘,雖然個子不矮,那臉都沒長開呢!」
王汀的睫毛朝下面扇動了一下,微微蹙額。
余磊坐在她旁邊,見狀問道:「怎麼,你吃不慣魚湯麵?沒事,還有粥什麼的。要不,我給你端碗過來?」
王汀搖搖頭,露出個笑容來:「不,挺好的,就是有點兒燙,我吹吹。」
她豎起耳朵傾聽王小敏跟大樓的對話:「那考斯特車子有沒有看到那個小姑娘長什麼樣子啊?天啦,好慘噢,他們說她斷成兩截了。」
大樓嘆了口氣:「可不是嘛,考斯特車子都被嚇到了。她腰部以上全沒了,一點兒都不剩。嗯,沒有樣子了啊,就剩下兩條腿了。」
王小敏焦急地追問:「那她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呢?她有沒有什麼特徵?她為什麼要去卧軌啊?她真的跟她男朋友分手了嗎?」
大樓被這連珠炮的提問直接給問蒙了。它結結巴巴起來:「我,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她穿的是黑褲子,上衣,上衣都碎了啊。嗯,她不是小姑娘嘛,哪裡來的男朋友。」
王汀輕咳了一聲,掏出了手機,準備寫字提示王小敏如何提問。她瞥了眼余磊,壓低了聲音似笑非笑:「別看啊,我得提醒我們家周警官吃早飯。」
余磊立刻做出了嫌棄不已的表情,揮揮手,還故意嘀咕了一句:「誰稀罕啊。」
餐桌上的人都笑了起來。鄒副處長還調侃了一句:「還是咱們局裡頭的姑娘能幹,出的廳堂入得廚房。」
王汀適時害羞了一下,在手機上迅速敲下一行字:「她是怎麼到鐵軌邊上的?是她自己來的還是別人送她來的?」
大樓徹底被問的啞口無言了。它哪裡知道這麼詳細的內容。它扯著嗓子問考斯特車子:「哎,那個小姑娘到底是怎麼卧軌的啊?」
考斯特車子只來得及「啊」了一聲,就開走了。它還得出發去車站再接人。
王小敏重重地嘆了口氣,十分惆悵:「我就該直接問考斯特車子的。」
食堂大樓愧疚得哼唧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跟王小敏道歉:「對不起啦,我不知道這件事對你這樣重要。」
王小敏難得大度了一回,表示它原諒大樓了:「有什麼辦法,你們的法律意識都太淡薄了,一點兒也不知道留心身邊的詭異事。壞人都是隱藏在這些詭異事情後面的。我們要幫助警察留意,這樣才能維護世界和平。」
也不知道這小傢伙到底從哪部動畫片上學來的亂七八糟的台詞。王汀哭笑不得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腦袋。唯一到達過現場的考斯特車子也開走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從車站回來。她心中縱使有無數的疑問也沒辦法獲得解答,只得暫且放下。
尚未成年還一團孩子氣的小姑娘為什麼會卧軌?即使小孩子想不開要自殺,通常情況下也不會選擇這樣慘烈決絕的方式。如果不是她自己主動卧軌的話,那又是什麼人將她帶到了鐵軌邊上?
早飯後的工作會持續了半個多小時就結束了。總局調研組的人簡單聽了江市分局關於固定資產實物管理現狀的報告后,帶隊的許副處長就笑著抬起了頭:「行,老規矩。聽你們報告完了,我們就走現場看實況。」
江市分局設備科的孫科長立刻笑了:「為了迎接領導的檢查,我們可是從年後上班就一直加班加點忙到現在,昨晚上我輾轉反側,心虛得一宿沒睡。」
鄒副處長哈哈一笑:「不,哪能為難你呢。不查你們,上你們的鹿山辦事處走一趟。」
江市分局分管固定資產管理工作的張副局長笑著拍了下余磊的肩膀,嘆了口氣:「這還是我們小余主任的接待工作沒做到位啊,領導這是要給我們殺個措手不及啊。」
鄒副處長笑容可掬,連連解釋:「一樣的,都一樣,每個局都得這麼走一趟。」
總局調研組要看現場,江市這邊的張副局長以及余磊跟設備科的孫科長都得陪著。從他們出會議室開始,張副局長的手機就沒歇下來過。
王小敏興奮地跟王汀彙報:「他們在作弊哎,那邊已經在準備了。」
這算哪門子的作弊呢。從來檢查都是提前通知,不然檢查什麼內容。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腦袋。
余磊在邊上繼續揶揄王汀:「咱們全線管固定資產的這一塊都說了,要是每個分支局都有王科長這樣的人才,肯定能查得一清二楚。二十一世紀,這最關鍵的還是人才啊。」
王汀立刻點頭:「那是那是,這當著領導的面,咱倆趕緊商業互吹一把,好歹讓領導留下印象。」
車上的人都笑了起來。
跟王汀預料的一樣,他們的車子沒有繞路,還是走那條經過火車閘口的路。果不其然,警戒線還在,警方設置的標誌尚未撤掉。張副局長十分應景地驚訝了一趟,說了頓司機:「怎麼搞的,這兒封路了,你怎麼也不事先繞個道?」
司機連忙道歉:「喲,還沒解封啊。我前頭聽他們說警察已經撤走了,道路解禁了啊。」
余磊適時加了句:「估計差不多了吧。早上六點來鍾警察就過來了。這都三個多小時了,應該要解封了。」
司機又趕緊打了個電話出去,然後請示張副局長:「要繞路的話得走興業路,那邊堵了有半個小時了。」
一直沉默著沒說話的許副處長總算開了口:「沒事沒事,就在這邊等會兒吧。反正現在改道也走不了。」
鄒副處長也接了話:「遲就遲點兒吧,反正今天能看完就行。」
張副局長笑了:「也行,剛好去吃他們的工作餐,等肚子飽了好乾活。」
哪有吃過中飯就直接工作的道理,領導要加班也該體諒下屬想要午休的心情啊。那就等下午兩點鐘以後再開始檢查吧。緊趕慢趕,好歹張副局長為自己的下屬們爭取了五個小時的準備時間,這樣也不至於滿頭包。
車子離著閘口有點兒遠,王小敏扯著嗓子喊外頭的鐵軌,也沒有聲音回答它。公務車被王小敏教育了一路要時刻保持警惕,努力抓壞人。此刻也加入到吶喊大軍裡頭去了,一併發出了瓮聲瓮氣的聲響:「到底是誰送那個女孩過來的啊?」
遠遠的,好像有聲音傳過來,然而卻被周圍嘈雜的聲響給掩蓋住了。王汀朝領導們笑了笑,手扶在了車門開關上:「我下去問一下吧,我看那邊還有警察在。問問看他們到底什麼時候解封。」
鄒副處長點了點頭:「也行。」
余磊立刻摁住王汀的肩膀:「別,這種跑腿的活兒哪能讓總局的美女做呢?我去我去。」
王汀故意做出了為難的表情看鄒副處長,滿眼都是對下車的渴望。
鄒副處長哈哈大笑:「去吧去吧,這出動是警察帥哥。好鋼用在刀刃上,這要是警花再讓余主任上。」
在眾人的鬨笑聲中,王汀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下了車,大踏步朝鐵軌方向走去。公務麵包車還在後頭沖王小敏大喊:「你問清楚點兒,回頭告訴我啊!」
看來全世界除了人類以外,固定資產也是熱衷八卦的。越靠近鐵軌,金屬的脆響聲就越清晰,鐵軌有些不耐煩地回答王小敏:「你們怎麼都問這個啊。反正是人類的事情,你們幹嘛這樣關心。」
王小敏立刻神氣活現起來:「我主人不一樣噢!我主人能聽到你說話的,她能告訴警察帥哥,然後抓到壞人!」
只要一驕傲,王小敏的電池板都要比平常溫度高一些,屏幕更是閃亮。旁邊的警察立刻過來阻止她:「別拍照!」
正準備跟王小敏手撩的王汀趕緊收了手機,尷尬地一指前面鐵軌:「什麼都沒有啊,我拍什麼。我就是想問問這邊的路到底什麼時候解封,我們好決定要不要繞路走。」
警察表現得相當不近人情:「我不知道,我也在等上面的通知。」
鐵軌上的屍體已經被運走了,現場也經過了清理。起碼以王汀肉眼觀察,如果不是事先知情,她根本就看不出來這裡曾經發生過一起卧軌事件。
鐵軌的聲音帶著金屬脆響,它心情相當糟糕:「太討厭了,為什麼要搬到我這兒來啊。本來我還想著新年新氣象呢,還沒過正月十五呢,居然鬧出了血光之災,真討厭!」
王小敏安慰了它一句:「所以我們趕緊要將壞人給找出來啊!這樣警察帥哥才能壞人統統都抓住,讓他們吃槍子兒,用他們的血來洗刷你身上的血!」
這話有點兒繞,鐵軌不像王小敏成天看動畫片看電影,還理解不了這麼複雜的邏輯,只能傻愣愣地「噢」了一聲,乖乖回答問題:「當然不是她自己來的啊。她是被人搬過來的,就是今天夜裡霧最大的時候,有個人把她搬過來了。嗯,是開了車子來的,把她搬到了我身上。太壞了,那個男人肯定是對這個小姑娘做了壞事,所以他才想讓火車軋她。」
果然,如果不是受害人自己抵達鐵軌現場的話,兇手必須得有車子。王汀摸了下王小敏的腦袋,王小敏立刻從義憤填膺的譴責狀態反應過來,它還有正事要做:「那車牌號碼呢?那輛車的車牌號碼你有沒有看到?還有那個小姑娘到底多大啊?」
鐵軌有點兒愧疚:「沒有,那個車子沒開燈。我聽到聲音時還嚇了一跳,下著這樣大的霧,他居然敢不開燈。嗯,他下車以後靠著手機屏幕照明時,我才確定是個男人。當時這個小姑娘,嗯,我覺得應該在十五歲以下吧,具體的我也看不出來。」
王小敏急了,追問道:「那她長什麼樣子啊?這你總該知道的吧。」
鐵軌的聲音小了一點,近乎於小心翼翼了:「我,我就靠著手機屏幕光掃了一眼啊。人類的小姑娘不都長得差不多麼。嗯,你要是問我火車的樣子,我肯定能分辨清楚。」
王小敏要著急上火,王汀只能安撫地摸著手機的腦袋。鐵軌沒錯,就跟人類基本上做不到從一堆同品牌同型號同色的手機中看出區別一樣,人類對於固定資產而言其實也是差不多的存在吧。
她站在鐵軌旁的時間實在太久了,警察又過來催促道:「別圍著了,沒什麼好看的。」
王汀趕緊隨口找了個理由:「聽說這卧軌的是個年輕小姑娘?嗯,我們家一熟人的女兒離家出走了,半個月沒消息。我有點兒怵得慌,想看看是不是那小姑娘。您這兒有現場照片嗎?我看看她身上穿的衣服。」
警察的表情嚴肅起來:「不要試圖套話!人家屍骨未寒,你們這些記者又想亂寫什麼?現在什麼情況都不清楚,把現場照片傳的滿天飛,你們虧心不虧心的慌?」
王汀尷尬不已,連連擺手:「沒沒沒,我不是記者,真不是!我也是國家公職人員,真是。我們正趕路去開會,這才急著過來問這條路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解封。」
警察依然沒放鬆警惕心,重複了前面的說辭:「我也在等通知。」
他禁止王汀再靠近卧軌現場,又再三強調不要亂傳亂說。警方調查得出結論以後,自然會對外界公布消息。至於要辨認屍體的話,等警方的通知,警方也歡迎提供線索:「你那個熟人家的女兒的情況,現在提供給我也行,我幫你交上去。」
王汀有點兒騎虎難下,總不能說自己是隨口胡謅的。她硬著頭皮找了鄭妍的照片,指給警察看:「就是這姑娘,臘月二十九失蹤的,到現在都沒給家裡人傳遞消息。她家裡人都急瘋了。我剛才聽同事在車上說這裡發生了卧軌案件,就趕緊過來看了。」說著,她面上浮現出一個尷尬的笑容來,「現在小孩子早熟,這小丫頭可能是出來見網友了。」
警察打斷了她的話:「現在還不清楚,不過我會把她的具體情況上報的。警方自然會調查清楚。」
然而王汀有點兒迫不及待。
昨夜起了大霧,兇手將女孩的屍體(或者是昏迷中的女孩)拉到鐵軌邊上,然後貨運火車開來,將女孩的上半截身子給軋成了肉泥。按照常理推斷,兇手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隱藏受害者的身份跟真正的死因。可王汀總覺得,一個謹慎到在下著大霧的夜晚開車都不打燈的人,會不知道人活著被火車軋死跟死後才被軋死,法醫有能力區分出其中的差別。
況且,如果想讓受害者徹底無法被判別身份,他為什麼不將屍體再往裡面放一放,好整個身體全都散架了呢?
王汀無法從警惕的警察口中得到更多的有用信息,只能帶著王小敏重新返回車上。
余磊笑著揶揄她:「噢噢噢,老實交代,你剛才是不是背著周警官跟前頭的小帥哥交換微信了?我可是看到你掏手機的。」
王汀表情無辜:「我那是讓他看我手機時間,問他到底什麼時候能解封。再等下去,中午飯都不一定趕得上了。」
司機結束了跟朋友的對話,苦笑著彙報領導:「興業路那邊有車子撞上了,堵得更加厲害了。」
鄒副處長呵呵一笑:「那我們就再等等吧。我看前頭屍體什麼的也被挪走了,那邊警察撤的差不多了,估計沒多少時間。繞興業路的話,我記得前面好像還有個單行道,得再繞個圈兒。」
「可不是么。」司機愁眉苦臉,「這真是,經濟命脈啊!」
大家十分應景地笑了起來。王汀假裝在玩手機,將剛才拍到的鐵軌照片輸入到網路圖庫中,開始了比對。她還加入了一個關鍵詞:斷頭女屍。很快,就有十幾頁的搜索結果跳出了手機界面。
王小敏趕緊停下了跟公務麵包車的侃大山,乖巧地投入到比對工作中去了。它看一張就發出一聲尖叫:「好可怕啊!」
王汀讓它自己玩兒去,它也不肯。它跟小桌桌還有整個總局的固定資產都商量好了。帥哥不在,它們要保護好王汀,還要照顧好她。它們固定資產可是很能幹的。王小敏顫顫巍巍地繼續比對著照片,突然指著一張照片招呼王汀:「這張!是不是這張?」
余磊好奇地轉過頭來問她:「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王汀笑了笑,直接將手機亮在了余磊面前:「外頭的事情啊,現在真是說什麼的都有。」
余磊冷不丁地看到了一具只有下半截身體的屍體,身子一聳,然後才尷尬地笑:「我的天,這麼嚇人。」
「嗯。」王汀退出了這個屍體愛好者的論壇,嘆了口氣,「據說發現屍體的兩個人都嚇傻了,連打報警電話都撥成了120,還是120的接線員幫忙打電話報的警。」
屍體的半截身子斷了,簡直就要是攔腰砍斷的一樣。王汀在腦海中反覆琢磨著照片中的畫面,鐵軌明亮,簡直就跟閃閃發光的刀一樣。她下意識地抿了下嘴唇,微微蹙額,鐵軌屬金,金克木。
想到這裡時,她本能地搖了下腦袋,簡直要苦笑出來了。她肯定是魔障了,怎麼什麼事情都能想到那樁案子上頭去。這二者又有什麼關係呢?
王汀的笑容凝滯到了臉上。不對,有哪裡不對!
她飛快地又進入了那個論壇,趕緊重新點開那具女屍的照片,然後再翻出鄭妍的照片對著看。鄭妍有一張穿著練功服趴在地上的照片,恰好跟身著黑色打底褲的女屍的雙腿姿勢一模一樣。
王汀仔細盯著這兩張照片看,發現這兩人就連腿型都差不多。她又依據照片推斷出女屍的腿長,然後翻找了鄭妍的記錄。鄭妍失蹤前沒多久,吳芸曾經在朋友圈中發過自己給女兒測量腿長的照片,驕傲自己有個長腿的女兒。
這兩人,就連腿長也是差不多的。
王汀忍不住吸了口氣,腦子飛快地旋轉起來。假如這個人真是鄭妍的話,那麼鄭妍死了,同樣是死無全屍,用的是五行中的金。
麵包車中的暖氣實在太足了,王汀簡直要覺得燥熱了。她看了眼車窗外的動靜,再一次主動請纓:「我再去問問看吧,說不定馬上就能解禁了。」
余磊笑著站起了身,弓著腰要跟下:「我一塊兒去。省的這警察為了多跟我們局裡頭的美女說說話,故意不給個準話,好引得我們美女一趟趟地過去找他。」
這一次,王汀沒有拒絕。一下車,她就笑著看余磊:「太好了,你去問吧。我剛才當著領導們的面沒好意思說,其實我想去衛生間來著。正是雪中送炭啊,余主任,勞駕您忙一趟吧。」
她轉過頭,笑著朝旁邊不遠處的公共廁所走去。鐵軌說這個人就是朝公廁方向開走的。余磊只來得及在後面「哎」了一聲。
王小敏唉聲嘆氣:「好壞噢,他的手機小石頭什麼都不知道。他都不用手機跟其他人聯繫嗎?」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腦袋,讓它趕緊好好問眼前的案子。余磊既然已經懷疑她的手機有古怪,那麼肯定會特別小心避免用手機傳遞重要信息。畢竟,他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特殊能力。
王汀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關鍵點,正是這個關鍵點導致了余磊跟他的同夥一直盯著自己。她搖了搖頭,將心中的疑惑暫且壓下,集中注意力到眼前的案子上面去。
王小敏一路問了路旁的廣告牌跟垃圾桶,一直快要走到廁所門口的時候,才有個太陽能發電的夜光垃圾桶提供了重要線索。它看到了車牌號以及車子離開的方向。
王汀懸著的心終於落到了胸腔中。昨夜的霧那樣大,這人不可能始終什麼燈都不開。他肯定是在進入鐵軌周邊一定的範圍內才關了車燈。只要沿著車輛行駛的方向找下去,自然就能發現車子的行蹤,說不定監控也會拍下車牌號。
王小敏大聲跟垃圾桶道了謝,然後興奮地問王汀:「我們是不是要抓到壞人了啊!那個大壞蛋肯定很快就會被抓住的。」
王汀沒有王小敏的樂觀精神,她安撫地摸了摸王小敏腦袋。從公廁口中確認女洗手間裡頭一個人也沒有后,她趕緊衝進去進了隔間,給周錫兵打電話。這具殘屍很可能是鄭妍。
「這個車牌號你記下,還有就是——」王汀不得不伸手抹了下自己的臉才能繼續說下去,「鐵軌是金,腰斬,古代刑罰中用腰斬,是為了讓受刑人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都無法報復。——周錫兵,這兩天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所以這人才用這樣殘忍的方式對待一個小姑娘?」
周錫兵沉默了片刻,才艱難地回答:「吳芸死了,毀了一場重要的法事。死在一個人的祖墳裡頭。」
王汀的腦袋嗡嗡作響,是了,如果母親做了個煞,那麼用她深愛的唯一的女兒來擋煞是最殘酷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所以,他們才這樣殘酷地對待了鄭妍。
周錫兵安慰了一句女友:「別擔心,我們已經找到嫌疑人了。你好好工作,鄭妍這邊,我們會儘快派人過去的。」
衛生間門口響起了腳步聲,公廁大叫:「哎呀呀,女廁所啊,這人想幹嘛?他不會進女廁所吧。」
余磊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王汀,你在裡面嗎?路解封了,車子要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