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雪人(十六)
「嘩啦啦」的沖水聲掩蓋住了手機的聲音,王汀扭開了女衛生間的門,直接往洗手台走,手上依然握著手機。
余磊的笑容多了揶揄的味道,近乎於調侃的語氣:「這手機真是你的命根子了,上哪兒都不能落下。」
王小敏雖然時刻警惕著余磊,此刻一被說成是王汀的命根子,依然忍不住得意地小尾巴要翹上天:「那當然了,我是王汀最最可愛的大寶貝。」
王汀伸手拍了下手機殼,直接揣手機入兜里,不以為意:「你沒聽說手機改變了人類的生活交流方式啊。手機充電寶,才是居家旅行必需品。開會時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手機沒電了,手邊居然還沒帶充電寶。要是哪天誰發明了即時空中充電技術,那這人肯定有機會問鼎世界富豪。」
不鏽鋼水龍頭髮出的水流聲嘩啦啦響,她纖長瑩白的手指頭在水中宛如銀魚般出沒。余磊往前走了半步,一張斯文白凈的臉露出了笑容來,聲音壓低了半度:「我還以為你跟周警官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非得趁機再打個電話呢。」
洗手台前的鏡子大概有些日子沒人好好料理了,上面積了層薄薄的灰,余磊的笑容映在上頭,薄灰也在節能燈光下顯出了光暈的效果,說不出的曖昧不清。
王汀抬起了眼睛,眼神明亮地彷彿能穿透灰塵,她沒有打太極拳,而是直接正面給出了回答:「我們是情侶,找時間打電話聯絡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很形象很貼切。」
余磊像是受到了傷害一樣,自嘲地按了一下胸口,語氣也悵然起來:「你就非得當著我的面說出這樣殘忍的話嗎?好歹現在他不在,你沒必要故意提起他來刺激我。」
「你就非得故意來這套嗎?」王汀的目光鋒利了起來,毫不客氣地輕嗤了一聲,「你這麼做,既侮辱我的人格也侮辱了我的智商。」
這樣強硬的態度讓余磊本能地朝後退了半步,他露出個無奈的笑容的來:「嗐,你可以拒絕我的感情,但你無法阻止我的感情。」
王汀的語氣已經近乎於尖銳了:「你對女性究竟有什麼誤解?到底是什麼錯覺讓你認定了只有成功地勾引了一個女人,就能無往而不利?」
余磊立刻做出了一個求饒的姿勢,連連告饒:「不,王汀,你對我有誤會。我不是登徒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人永遠沒有辦法完全用理智去控制自己的內心。」
「我沒有誤會。」王汀終於慢條斯理地洗完了手,轉過身子直面余磊,聲音沒有放大一點兒,卻堅硬的跟磐石一樣,「相信我,余主任,女性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蠢。男人到底對我有沒有意思,我能夠感覺得到。或者說,只要不是自己一廂情願地給自己加戲,所有人都能辨別出來。你對我沒意思,起碼不是男女之情的意思。也許在某個階段,我符合了你找一個女友或者老婆的標準,這也是因為我條件合適,與你心動與否毫無關係。」
余磊似乎招架不住了,一刻不停地苦笑:「王汀,你對我太警惕了。」
「那也是因為你居心叵測。」王汀笑了笑,目光落在了余磊身上,「你一直在撒謊,余主任。你所謂的欣賞什麼的,其實從來不成立。我不知道我身上到底有什麼值得你特別關注,但我想告訴你,你這樣做讓我非常厭煩。」
公廁外面響起了腳步聲,打掃衛生的環衛工人進來用廁所。王汀抬起腳,朝余磊笑了笑,直接往外頭走。
余磊立刻跟上,試圖解釋:「王汀,我欣賞你是事實。你別誤會,我沒打算做什麼事情破壞你們。」他清了清嗓子,做出無奈的表情,「真羨慕周警官啊。像你這樣嚴格自律的女孩真不多了。」
王汀突兀地笑了,簡直可以算得上好心指教:「余主任,詆毀一個群體去捧這個群體中的某個人,其實很low。在你的心目中,這個群體都不堪了,那麼這個群體中的個體又能好到什麼份上去?」
余磊長長地嘆了口氣,做了個投降的手勢,語氣軟和的很:「我認輸,王科長,我堅決認輸。你厲害,我真不是你的對手。我錯了,我向你真摯地道歉。」
王汀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繼續晃悠悠地朝前面走,聲音輕輕的:「本來我想看看,你背後到底有什麼人,你們為什麼會對我這樣感興趣。」
她突然轉過頭,余磊的臉上卻還是紋絲不變的苦笑:「這只是我的一點兒小心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類的情感總是無法完全被理智所控制。」
他的言語如此含情脈脈,王汀卻一點兒也沒被打動,她甚至完全沒有理會余磊的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可是我改主意了。我每天的事情已經夠多了,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我的世界已經滿滿當當。我懶得在這種事情上浪費心思。先前你說的我們結成互助關係的提議,我現在正式拒絕你。因為我不需要一個始終看不起我的同伴。」
公廁門口就是十字路口,等紅燈的時候,余磊朝王汀做了個手勢:「為什麼你不能以更加溫和一點的方式看待我們之間的關係?」
「因為你並不是以溫和的目的接近我的。」王汀露出了個笑容,「余主任,在你認識或者說知道我男友是誰之前,我們的關係還是對彼此充滿善意的。」
余磊急急忙忙地解釋:「因為他的出現意味著我沒戲了,我受到了刺激,所以我失態了。」
「因為你很久以前就認識他。」王汀臉上的笑容加深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余磊的臉,「余主任,有個東西叫做檔案,跟隨我們一生。也許我們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翻看自己的檔案,可起碼你的人生經歷,你的小學究竟是在哪兒上的,檔案上都會記錄的清清楚楚。」
余磊的表情凝固了,他試圖為自己辯解:「我就小時候在那邊待過兩年不到。這麼久以前的事情,誰還記得清啊。我哪兒記得住那麼多事。」
「非常漂亮可愛的小姑娘。」王汀微笑著下了定論,「應該沒有誰會徹底忘記她。」
余磊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王汀輕輕嘆了口氣,聲音平靜無波:「你跟父母回老家上學后,中學時曾經來南城上過不短時間的競賽輔導班。那個時候,那個女孩也在南城上私立中學。」
也許是天氣太幹了,好兩個小時沒有喝水的余磊嗓子被唾液黏到了一起,他嘴巴動了動,始終沒有再發出聲音。
王汀慢條斯理地說了下去:「也許你們重逢了,也許你們再也沒見面。如果我想查,終歸都能查到。全世界的人都長著眼睛跟耳朵呢,看的見,也聽的到。只是——」她抬起了眼睛,眼睛中似乎有淡淡的笑,「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其實周警官跟她關係更密切。」余磊脫口而出。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落了下層,他說錯話了。
果不其然,王汀的長睫毛微微地扇動了一下,她的聲音近乎於嘆息:「真可惜啊,少年早夭,她已經走了十六年多了。」
余磊的臉急劇地抽動著,表情簡直可以稱得上扭曲了。然而他畢竟已經不是十五歲的少年,三十二歲的男人有足夠的能力做好表情管理,他最終還是平靜了下來,沒有接王汀的話。
王汀慢條斯理地說了下去:「我不管你到底是抱著什麼目的這樣接近我。我只想告訴你,我對你跟她的事情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坦白講,我真不喜歡今天我們之間的對話,簡直無聊透頂。但是我願意配合你,余主任。」她的目光在余磊的的臉上掃了一遍,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總有一個姑娘會讓一個男人變成少年。余主任,我也希望這個讓你變成少年的姑娘來生幸福圓滿。」
余磊沉默著,似乎在斟酌自己的語言。綠燈亮了,王汀大步朝前走,丟下一句話:「回首往昔,我們總會受益匪淺,但生活只能往前看。」
「不!」余磊的語氣篤定起來,他甚至下意識地想要拉住王汀的胳膊,被後者冷冷地瞥了一眼。余磊立刻放下手,解釋道,「我是真的希望咱們能通力合作,我們能夠互利共贏。」
王汀搖了搖頭,語氣帶著點兒惋惜:「真抱歉。你的表現讓我無法相信跟你結盟會有任何前景可言。不要再窺探我的手機了,我的手機今年春節前剛買的,□□還在呢,連APP都沒下幾個,真沒什麼特別的。」
就連王汀搬出李晶都沒能讓他真正色變的余磊,聽到這句話時,終於臉上綳不住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好像成了跳樑小丑。」
王汀聲音平靜的很:「不要低估一位醫生的觀察力。我的手機有沒有被人翻過,我心裡頭怎麼會沒數。我的人脈不比你廣,背後也沒有什麼神秘大佬幫忙。人生第二次投胎,我更加沒有尋找任何快捷鍵。不管是什麼原因讓你們對我這樣感興趣,都可以停下了。別浪費了你們寶貴的時間,打擾我的生活。我這人脾氣不怎麼好,沒了這份工作也餓不死。光腳不怕穿鞋的,別逼我撕破臉。」
公務麵包車已經近在咫尺,王汀笑容滿面地上了車,沒再跟余磊說一句話。
王小敏嚇得心驚膽戰。王汀這樣直接攤牌,會不會激怒余磊跟他背後的人啊。
王汀將手揣進口袋中,輕輕摩挲著王小敏瑟瑟發抖的小身子。如果余磊都已經表現得這樣露骨,她還沒有半點兒反應的話,反而不正常。既然余磊以對她有男女之情開撩,那她就順水推舟,將這件事定性為暗戀白月光的男配不忿男主重新開始生活,故意出來搗亂算了。
退就是進,凶鬼怕惡人。她態度強硬一些,對方如果還想從她身上獲得什麼的話,就會相應收斂一點,避免徹底激怒自己。
王汀擔心警方對那輛車子的調查不會一帆風順。如果這樁案子跟十六年前的雪娃娃案系出同門的話,那麼兇手不會如此輕易地就露出馬腳。大霧雖然能夠掩蓋行蹤,可十六年後的現在,在監控攝像頭星羅密布的今天,用這樣的手段逃脫警方的視線,對這位兇手而言,似乎有些過於簡單粗暴了。
也許真的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周錫兵與他的同事們按照王汀提供的線索調查那輛車子后,發現這是一輛套.牌車。真正的車主也是江市人,原本幾天前就該回江市上班的,但因為家裡老人突然生病了,他不得不在老家多待了幾天。警方以他涉嫌交通違章通知他來處理的時候,他還慶幸,這虧得他尚未回江市,不然自證清白也要費不少功夫了。
一輛□□,讓案件的線索暫時中斷了。案發當夜,江市的霧氣實在太大了,能見度極差,警方翻看了無數監控錄像,又沿著行車路線嚴密走訪,卻還是在車子離開公廁一條街以後就無法再確定車子接下來的行蹤。大霧限制了監控的能力,黑夜又讓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誰也不知道這輛車子最後到底去了哪裡。
從滿懷希望到嘆氣失望,專案組的成員們經歷的時間不過是短短的十多個小時。屋漏偏逢連夜雨,女兒這邊的案件陷入膠著時,母親的案子也成了沼澤地。那位開車帶走吳芸的人找到了,可這位安市某個開發區的管委會袁副主任卻堅持聲稱自己跟吳芸的事情沒關係。
專案組的組長親自上陣審問袁副主任:「人是你帶走的,沒錯吧?人家都看到了,你要說不是就真沒意思了。」
袁副主任點點頭:「這事兒我承認。我認識她丈夫鄭東升,聽說了他們父女的事情。不管外頭傳成什麼樣子,大過年的鬧出這種事情來,瘮人得慌是真的。那地方車子少,她從廟裡頭燒了香出來魂都掉了。我是怕她一個女同志這樣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被車子撞到了都不曉得,才帶她往市區去的。」
組長「嗯」了一聲,手指頭點了點桌子:「吳芸最後一次出現在人前就是死亡的當天……」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袁副主任匆匆打斷了:「她不是自殺嘛。死了老公,孩子又找不到了,她受刺激過度,燒香也沒結果,鬧墳場自殺的事情,多少人都看到了。」
組長等他說完了,才輕輕開了口:「她為什麼要跑去人家的祖墳自殺呢?她如果是被燒香的結果刺激到了,那她就是想不開,也該直接在廟裡頭當著和尚的面動手啊!」
「這我哪兒知道。」袁副主任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人都瘋了,做起事情來哪裡還有這麼多講究。」
組長似笑非笑:「她瘋了,才抓破了袁主任你的脖子?」
袁副主任大驚失色,想要矢口否認,轉念一想警方肯定能從吳芸的手指甲中提取到什麼DNA,索性故作鎮定道:「可不是嘛,我就安慰了她幾句。老鄭走了,人死不能復生。她女兒也是個大姑娘了,說不定出去玩兩天就自己回來了。她還是放寬點兒心好。哪曉得她突然間發了瘋,伸手就抓我脖子。我真是學了雷鋒還要遭罪,一到市區就趕緊讓她下車了。」
吳芸下車的地方恰好是監控死角,攝像頭完全沒有拍到她下車的畫面。專案組無法輕易相信袁副主任的說法,況且做法事的當晚,袁副主任也來觀看了。吳芸不可能從市區步行去郊區顧家祖墳,她必須要藉助交通工具。
大約是警局的暖氣開的太足了,袁副主任愣是急出了滿頭大汗,他拚命強調一件事:「真不是我帶她去墳場的。我沒事給自己找事么,我帶她去墳場做什麼。我對天發誓,車子開到市區以後,她就下車走了。她突然間跑去鬧事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這瘋勁兒真大發了啊!」
袁副主任堅決否認他是將吳芸帶去墳場的人,警察沒有能咬死的證據,只能按規定到時間就放人。
專案組開了個碰頭會,匯攏手上現有的調查結果。組長簡單說了目前的狀況后,指出了他們現在面臨的幾個急需解決的問題:「有三個人是我們現在要儘快找出來的。劉老四不說,這是基本明確了身份的人,就是得想辦法把他給翻出來,看他背後到底有沒有人。另外兩個關係到吳芸跟鄭妍母女,究竟是誰將她們帶到了案發現場。鄭妍的情況也算比較明確,追那輛套.牌車。至於吳芸,究竟是誰帶她去墳場的,犯罪嫌疑人不承認,大家都談談自己的看法吧。」
老李算是專案組中年紀比較大的同志,他一直在追著吳芸這邊的情況,還監視過對方一段時間,就談了自己對吳芸案件的看法:「吳芸求死的心很強烈。當時我跟小周還是江市局裡頭的小張都在現場。她那時候是一心求著死來的。她為什麼要求死?她女兒還沒有找到,她死了,她女兒怎麼辦?」
眾人都等著老李接著說下去時,他突然將話題丟給了周錫兵:「小周,你來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周錫兵搖了搖頭:「我現在還說不清楚。不過吳芸死的時候,我剛好跟她一塊兒掉進了顧家的祖墳。吳芸曾經喊出過一個『妍』字,也就是說她到臨死也放不下女兒。我個人傾向於認為吳芸臨死前認定了女兒還沒死。她去搶顧家訂做的那件所謂的法器假人時,也是因為懷疑那個假人是她女兒。」
周錫兵停頓了一下,老李接過了話頭:「她為什麼這樣認定?吳芸並不是什麼長期不與外界接觸,生活極為簡單的女人。相反的,她可以說是見多識廣,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人鬼鬼都見了不少。她並不容易上當受騙。她必定有相當篤定的理由,才會相信顧家的這場法事,關係著她女兒的性命。」
專案組中有人提出了相反的看法:「關心則亂,不然哪兒來的那麼多人上當受騙。關係她女兒的事情,她在接連受到打擊以後,很難繼續保持冷靜。」
周錫兵沒有提出更多的證據來支持自己的論斷,而是將話題延伸了下去:「那究竟是什麼支持著吳芸相信假人是她女兒呢?顧家做法事使用什麼法器,這件事除了有數的幾個顧家人以及普雲大師以外,並沒人知道。顧家人肯定他們沒有透露給吳芸,普雲大師跟吳芸談話時乾脆錄了音,而且他們談話還是顧家託人去請普雲大師之前。這短短的一個下午,吳芸到底是從哪兒知道的消息?」
老李又補充了一點:「鄭妍失蹤不是一兩天的事情。在此之前,吳芸表現得一直都比較正常或者說是平靜。也就是說,她之前傾向於相信鄭妍還活著。一直到顧家重新做法事當天,她才徹底失態,可以說是不惜一切代價去救自己的女兒。這中間又發生了什麼,刺激到了她?」
這話已經說得非常露骨了。這中間發生的跟這樁案子關係最大的事情就是顧家祖墳被人挖了洞。緊接著,吳芸失態,然後在顧家人以及普雲大師再三強調不要起血光之災的時候,硬是血濺當場。
顧家的祖墳好不好,跟她有什麼關係?她憑什麼篤定顧家祖墳出事,她女兒就要死了呢?
周錫兵記得普雲大師當時喊了一句「生門開」。這位老和尚雖然當天上去拒絕了吳芸的請求,可是到了法事現場,他還是滿足了吳芸的心愿。只是,假人摔斷了,法器被毀了。這個生門,是不是硬生生地又關上了。所以吳芸才會選擇以死堵住死門,阻止自己的女兒墜入死門?
組長點了點頭:「雖然封建迷信荒謬,但要是按照他們的邏輯來,這事兒講得通。你們不要忘了一件事,吳芸沒有對鄭妍接下來的生活做任何安排。也就是說,她去顧家墳場時,並沒有抱著想死的心,她的初衷應該是帶走自己的女兒。」
他話音剛落,會議室門口有人敲門。一位年輕的警察進來彙報:「外頭有位叫梅麗的女士有東西交給警方,說是吳芸寄給她的。」
眾人面面相覷。梅麗不是鄭東升的前妻嗎?吳芸這個上位的小三給她寄什麼東西。
等眾人看到了吳芸寄給梅麗的東西時,更加驚得目瞪口呆。她快遞給梅麗的是房產證、好幾張□□以及她自己的身份證跟一本書,書的內層夾了□□的密碼。梅麗去ATM機上查了□□上的金額,加在一起有百萬之巨。鄭東升是生意人,名下資產眾多,然而一下子拿出大筆現卻不是那麼容易。這些錢,警方估計是吳芸短期內能拿出的最多金額了。
除了這些以外,吳芸還給梅麗手寫了一封信,請求對方將來能夠幫忙照顧自己的女兒。
「大姐,你是我見過的最好最善良的人。我齷齪骯髒,我天比天高命比紙薄,我死了應該下十八層地獄。當初是我耍了手段,硬逼著老鄭跟你離的婚。我不辯解,我沒什麼好辯解的。我罪該萬死。可是妍妍是無辜的。她要是能選擇,肯定願意清清白白地托生到你肚子里,而不是我的。我這輩子失敗透頂,到最後女兒也跟我不親,離家出走了。我自己做人都做不好,哪兒來的能耐給人當媽媽呢。可是妍妍再恨我,她也是我女兒。
我要死了,大姐,我不想死,可沒辦法。我不死的話,妍妍就要死。大姐,人以群分,我骯髒,我身邊也沒什麼好人。鄭二那個無賴你是知道的。東西要到了他手上,沒兩天他就能輸光了。我誰也信不過,就信大姐你。看看女兒養成什麼樣兒,就知道當媽的是什麼樣兒了。你看你把你女兒養的多好啊。我羨慕也沒用,誰讓我自己就不是個東西呢。
這些東西,只有交到大姐你手上,我才放心。我不求別的,只求大姐能讓妍妍繼續上學。這孩子被我帶的一身壞毛病,我就求大姐你能多管教點兒她。別把她當個小姐養著了,告訴她好好上學。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繼續讀書,可我那時候真的太難太難了。
大姐,我沒爹媽,爺爺奶奶也去世了。這世上我已經沒有任何人能託付了。我知道我不要臉。大姐,我求求你,你怎麼罵我都好,將來不給我收屍也沒關係。求你,求你幫幫妍妍吧。錯都是我的,不該她擔著。」
這封信的最後一頁,是吳芸手寫的委託書。她死後,委託梅麗監護她的女兒,堅決不能讓鄭二當她女兒的監護人。
晚上,周錫兵和王汀打電話時,提到了吳芸託孤給梅麗的事情,王汀也驚住了。吳芸這女人真是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想找被自己擠下鄭家女主人位置的梅麗當鄭妍的監護人,可真夠心思巧妙的。
王汀嘆了口氣:「她也就是欺負梅阿姨老實又好面子。接下了這樁事,梅阿姨就是虧待了自己女兒都不會虧待鄭妍。」
就連王汀母親都說好友實在太軸了。鄭東升不掏錢給大女兒,她就不會去鬧啊。贍養費可不是她獅子大開口。可是梅麗愣是犟著說自己不能低這個頭,丟了臉。這個社會上,或者說人類發展史上,要面子的通常都失了裡子。
可惜的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吳芸一腔為女兒費盡了的心思,最終還是落了空。鄭妍死了,她不再需要任何監護人。
周錫兵心頭唏噓。吳芸這人可憐可惡又可恨,卻充滿了濃郁的悲劇色彩。命運的最初,她也不想遭遇那樣的不幸。直到臨死,她還對上學這樣耿耿於懷,可想當初的事情對她傷害有多大了。不管後來的她怎樣,起碼那個十幾歲對未來滿懷憧憬的小姑娘,沒有任何罪過。
一朵還沒有來得及開放的花骨朵,就這樣被殘忍地碾碎了。
王汀輕咳了一聲,將話題轉移到了顧家祖墳身上:「你們查的怎麼樣了?吳芸總不會無緣無故就跑去人家的祖墳鬧事。況且,顧家是輕易能惹的嗎?他家這樣鄭重其事地遷墳,誰攪亂了他家的事情,肯定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周錫兵沉默了一瞬,才開口:「顧家人什麼都不承認。他家的確非常介意吳芸的事情,這些天,普雲大師一直都在念經祈福。」
「那我們要不要先假設吳芸的死與顧家遷墳有關。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那麼吳芸突然間孤注一擲就有可能是因為她見過類似的情況。」王汀的聲音輕了下去,「十六年前,她目睹了一場儀式。她知道祖墳被破壞了以後,必須有人去填。這有生門跟死門的區別,普雲大師拒絕了開生門,她絕望了,才想到了託孤。雖然她耍了心眼,可那時候她就有心以自己的性命救回女兒了。」
周錫兵「嗯」了一聲,糾正了細節上的問題:「吳芸去找普雲大師時,很可能還不知道顧家祖墳被人打了洞的事情。」
王汀腦子飛快地轉著,輕聲補充道:「吳芸死了,她給自己開了死門,以血光之災阻止了法事繼續。那為什麼鄭妍還會死?」
除非,吳芸去找普雲大師並不是因為顧家祖墳被破壞了,而是她發現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嚴重到可以威脅到她女兒的性命。緊接著,顧家祖墳出事的消息傳來,加深了她的推測,所以她才徹底不管不顧了。
周錫兵沉默了一瞬,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推測:鄭妍的死亡有可能是個意外,或者說,其實跟顧家法事無關。
這個想法如同閃電一般,剎那便照亮了周錫兵的天空。對,鄭妍從一開始始終就和顧家的法事沒有任何關係。吳芸做賊心虛,疑心生暗鬼,所以才主動將女兒和顧家扯上關係。
「在這個過程中,有人推波助瀾,加強了她對自己看法的認定。」王汀補充了一句,「別忘了,她收到的那張奇怪的傳單是怎麼來的。你知道該怎麼辦。」
也許他們一直苦苦尋找的那個跟吳芸接觸,帶著她去顧家祖墳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吳芸是在自己的主觀臆斷跟外界暗示下,主動去了顧家墳場,攪亂了那場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