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雪人(十七)

130.雪人(十七)

二十六年前,南省雲縣某個鄉村,天資聰穎的孤兒吳芸獲得了救助,成功入學。小學畢業后,她在撫養她長大的爺爺奶奶的堅持下,沒有繼續升學,而是外出打工。期間,她去了南城。

二十年前,差不多相同的時候,有個天才少女李晶獲得了免費就讀南城私立中學的機會,同樣前往了南城。四年後的冬天,南城的郊外出現了一尊製作精美的雪娃娃,雪融化后,她的頭顱骨滾了下來。

十二年前的冬天,另一個天才少女王函被人從家中帶走。警方發現她的時候,她正發著高燒。清醒過來以後,她失憶了。

半個月之前,綁架王函的陶鑫出獄了。吳芸的女兒鄭妍失蹤了。陶鑫的獄友對吳芸的丈夫鄭東升透露了鄭妍並非他所生,而是陶鑫的孩子。兩個男人在爭執中雙雙丟掉了性命。然後吳芸死了,鄭妍也死了。

「假如這些都是相關聯的,那麼在這一系列的案件當中,有個聯繫著前後的人物是吳芸。她是最早的受害者,也是中途的幫凶,更是最後的……」王汀遲疑了一下才選擇了一個名詞作為定義,「被報復對象,或者說是誘餌。」

王汀不驚訝精明或者說市儈的吳芸為什麼會在沒有任何石錘的情況下,就輕易相信她女兒的生死聯繫著顧家的祖墳。人是社會經驗獲得性生物,她既往的人生經歷讓她想當然地「推理」了事情的發展過程。

「她自己當年的遭遇,雪娃娃案多年未破獲以及王函的被綁架案最終不過是陶鑫出來頂缸,讓她對這個背後的大人物充滿了畏懼。」王汀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種心態,在謹小慎微長大的人群中極為常見。小人物只敢偷偷摸摸地揣摩大人物的心思,甚至不敢親口去求證,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機會去求證。人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只要想法一旦種植在她心中,後面所有巧合或者是幕後人有意識的引導,都會讓她強化既定的認知。幕後人甚至不需要出面,就可以讓這位原本以精明著稱的女人按照自己的意圖一步步走向深淵。

即使吳芸扛住了,堅決不自殺又怎樣?攪亂了顧家的祖墳法事,壞了顧家的運勢,她能有好果子吃?

「我……爸媽最近怎麼樣?」王汀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還是艱難地問出了口。

無論是之前死亡的陶鑫與鄭東升,還是現在殞命墳場的吳芸,甚至是她的女兒鄭妍的死亡,都影影綽綽聯繫著當年王函被綁架案。所有的當事人都受到了報應,不得善終,甚至連吳芸的女兒也遭受了相同的命運,被人綁走。

當年王函被綁事件,一直都是自己家人心頭的一根刺。陶鑫出獄后被鄭東升帶進他們家門后,王汀曾經聽到媽媽哭著跟爸爸說,他們有沒有良心?讓他們自己女兒被人綁架試試?

她的父母大概下不了手去主動綁架鄭妍。可當綁架案發生的時候,他們會不會推波助瀾呢?讓你們也嘗嘗這種絕望的痛苦,讓你們在我家的傷口上撒鹽。

「爸媽挺好的。」周錫兵的反應十分迅速,「最近變天,爸爸血壓不太穩定,沒怎麼出門,一直在家裡頭休養。日常就是出太陽的時候,跟媽一塊兒上附近公園裡頭溜達溜達。」

周錫兵懷疑過自己的准岳父母。多年前的那樁綁架案,女友的父親顯然知道更多內情。彼時他破產被追債,狼狽不堪。他的對手陰狠而強大,他選擇了暫時隱忍。十多年後的今天,情況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積累起了不小的資源,他完全有能力對這些人動手。

吳芸收到的那張夾雜在傳單中的字條:你知道該怎麼做。與多年前陶鑫寄給王汀轉交其父的字條內容一模一樣。

時隔多年,能夠對此事了解這般清楚的人,除了王汀與當年的辦案警察以外,就是陶鑫、鄭東升、吳芸以及那個神秘的幕後人,還有一個王家爸爸了。當初他們將注意力都放在那個幕後人身上。但現在看來,會不會是鄭妍失蹤后,王家爸爸通過這樣的手段故弄玄虛,給鄭東升以及吳芸施加心理壓力?以此報復他們?

如果這個推論成立的話,那麼就證明,當年王爸爸知道綁架王函的人還有鄭東升跟吳芸。當這個念頭閃進周錫兵的腦海時,他忍不住捏了下太陽穴。能夠跟害了自己女兒的兇手坦然自若地相交十幾年,王爸爸的心思之深,也是常人難以企及的。

不,也許王爸爸知道更多。他知道鄭東升跟吳芸背後的人是他惹不起的,他採取這樣的手段來保護自己的女兒不再次受到傷害。這麼多年,王函始終記憶模糊,跟她父親不停地給她暗示到底有沒有關係?能夠養育出一雙聰明的女兒,從跌入谷底后還能再站起來,王爸爸的心智與忍耐力都非同小可。

陶鑫出獄了,與鄭東升一道找上王家,說是要給王函道歉,可他們真實的用意到底是什麼?王函是開生門后的倖存者,陶鑫想再用她達成什麼目的?事情後面的發展走向是王函再度安然無恙,被拉出去的人成了另一位倖存者吳芸的女兒鄭妍。這件事當中,王爸爸到底有沒有推波助瀾?

這些,周錫兵沒有跟王汀提。女友與岳父的關係再僵硬,也是父女。父親的形象在女兒心目中坍塌,對女兒而言,是一種沉重的打擊。況且,在女友家庭的父母子女關係投射中,女友更多地是隨了父親的性子。她與父親的感情更微妙。周錫兵不希望女友再受到任何感情上的傷害。

「沒事,爸媽基本上一直在家裡頭。最近也沒什麼人來找他們。」周錫兵語氣故意放輕鬆了一些,「上次去家裡吃飯,媽還擔心你出差在外頭旅館會認床頭,睡不好。爸從電視上看到了一個睡眠枕頭,說要買給你。結果媽說那都是忽悠人的,一點兒都不實用。兩人為著這個還吵了一架。」

王汀配合地笑了起來:「我爸老愛買這些,放在家裡又派不上用場。我媽氣得都扣了他一半的零花錢了。」

話筒里傳來「噗嗤嗤」的笑聲,兩人笑了一陣之後,周錫兵才輕輕地吁了口氣,安慰她道:「王汀,爸爸媽媽愛你和王函,我能感受的到。雖然有些時候,他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

王汀「嗯」了一聲,反過來勸周錫兵:「你也跟叔叔阿姨多打幾次電話吧。」她停頓了一下,字斟句酌道,「叔叔一心撲在工作上。阿姨又要忙工作又要顧家裡。爺爺畢竟年紀大了,照顧奶奶力不從心,阿姨的壓力肯定非常大。」

一陣暖流淌過周錫兵的心頭,他高興起來:「我媽說你給她買的充電艾灸包特別好用,她頸椎跟腰不舒服的時候,敷一敷,立刻輕鬆多了。我媽還說到底女兒細心,比我強多了。她讓咱們休假的時候回去吃飯,她給你包春卷。」

看來周家父子的個性還真是如出一轍。王汀無奈地捏了捏眉心,委婉地勸說男友:「你要多陪你媽聊聊天。我打一百次電話的效果也比不上你打一次啊。」

周錫兵有點兒發懵:「可我跟我媽能說什麼啊。嗐,吃飯了沒有?吃過了。都吃了什麼?吃了一二三四五。那不行,這樣營養不夠,你得吃六七八九十。」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了自己跟母親之間的對話,老實跟女友交代:「真沒什麼好說的。和我爸還能說說工作上的事情。和我媽一說,她就讓我改行。」

周錫兵硬生生地剎住了車尾巴。原本累了一天,跟女友打會兒電話,整個人就完全放鬆了下來,昏昏然地都想鑽被窩睡覺了。現在他渾身一個激靈,那點兒困意完全一掃而空,哪裡還有睡覺的心思。他媽為什麼想讓他改行,原因他再清楚不過了。

周警官結結巴巴地強行打哈哈:「那個,你陪我媽多聊聊吧。我媽可喜歡你了,嫌棄我的不得了。」

「沒關係。」王汀微微吁了口氣,「這沒什麼的,真的。我們人生中做的每一項決定都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結果,剛好在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麼,影響了我們的決定。你不當警察的話,我還未必會認識你呢。」

周錫兵有點兒忐忑,不太敢接話。王汀雖然聲音柔軟語氣溫和,可刑警的直覺告訴他,要是他接錯了話,後面天氣會發生變化的。

話筒中長久的沉默讓一向自詡大氣正派絕不八卦的小兵兵都忐忑不安了。它放下了它高貴的自尊心,小心翼翼地問王小敏:「哎,你主人不會在給我主人下套吧?」

王小敏自信心爆棚,難得在小兵兵面前高貴冷艷了一回:「切!就你主人那個智商,需要我主人下套嗎?哼!下套都侮辱了套!」

王汀輕咳了一聲,警告地彈了彈王小敏的新手機鏈,看著眼睛前方的天花板,輕輕笑了:「我沒別的意思。她終歸是你從小一塊長到大的朋友。我想,如果我能早點兒認識她的話,我們應該能夠成為不錯的朋友。」

「她是個很好的人。」周錫兵突兀地開了口,「真的,你會喜歡她的。」

晶晶的早夭在周家也是個禁忌的話題。死訊傳來后,奶奶傷心得病倒了,後來腦子也越來越糊塗。他選擇退學重新考警校,讓母親怒不可遏。後來雙邊的關係雖然緩和了下來,但大家也默契地選擇了對晶晶的死亡三緘其口。少年早夭,本就不是什麼能夠拿出來說的話題。

她死了以後,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層出不窮。上私立學校的窮人家的漂亮小姑娘,還父母雙亡,又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死亡;人們的猜測中不乏最大的惡意。

有人說她是被花花世界迷花了眼。小地方來的人,進了省城,周圍的同學非富即貴,她哪裡有不眼紅的道理。長得漂亮成績好,肯定想出挑,結果腳踩幾條船,被人發現了怒而分屍。她要是不虛榮,為什麼眼巴巴地跑到省城來啊。她要安貧樂道,就沒這麼多事情。

這已經算是溫和的猜測了。更不堪的說法是她搞援.交,惹了惹不起的人,又分不清自己幾斤幾兩重,所以才叫人給殺了。留下頭顱骨是什麼意思?意思是好歹長長腦子。

兇手一天不抓住,那一盆盆往她身上潑的髒水就不會停歇。總有人認定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為什麼兇手不殺別人,而是殺了你?肯定是你做得不對嘛。你要是完美無瑕,兇手怎麼會找上你。人類對於受害者的殘忍,往往超乎想象。

這些話,周錫兵對著王汀說不出口。他只想說,晶晶不是那樣的,她是個很好很努力很上進又很善良的姑娘。每個人都有權利憑藉自己的努力去改變自己的命運。不認命,從來都不是過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重複了一遍:「她是個很好的人。」

「嗯,我知道。」王汀點頭,「所以你跟阿姨更加不應該為了這件事心存芥蒂。你想找出害了晶晶的兇手沒錯,阿姨希望你生活工作順利也沒錯。你不能因為你心存正義,就認為阿姨自私。」

「我沒有。」周錫兵急急地打斷了王汀的話,「我也知道我媽辛苦。」

「可你不知道她有多辛苦。」王汀嘆了口氣,「人們總是認為女人照顧家人是理所當然,一句辛苦了就已經算非常領情了。可如果你自己試著照顧人,就知道這事情有多崩潰了。我以前床位上有個老太太也是老年痴獃,在我們科裡頭保守治療摔壞的的胳膊。她女兒從國外回來照顧她,三天兩頭的,老太太嫌她服侍的不周到。她女兒說,要不是她媽的話,誰給她一個億她都不願意照顧人。這比她在會計事務所連著一個星期加班還累。」

周錫兵想說什麼,王汀卻讓他聽自己說完:「叔叔的個性呢,嗯,他不是不心疼阿姨,只不過他沒這個意識。畢竟,在絕大部分人眼中,奶奶又沒有卧病在床,能跑能動,還有爺爺能夠搭把手;根本費不了阿姨什麼事。但實際上,阿姨需要付出的心力遠遠超乎你們父子的想象。久病床前無孝子,可見照顧病人有多難。」

周錫兵沉默了。他想告訴女友,以後他們生活在南城,老家的事情基本上用不著他們插手。可轉念一想,要是老人生病了在老家處理不了,那肯定還是會來南城,到時候依然得王汀幫忙照顧。這樣想非常殘酷,好像想要推卸責任一樣。可只要是居家過日子,這些都是現實擺在面前的問題。

「我以後,多幫你幹活。」周錫兵吭哧了半天,只想出了這一點,「你多說說我,可能有的時候我注意不到。我媽也說我跟我爸眼裡沒活。」

「我不是說這個。」王汀輕輕嘆了口氣,「老人年紀大了,做晚輩的照應老人是理所當然。我就是想告訴你,多體諒阿姨。不要一旦奶奶跟阿姨產生爭執了,就認為跟老年痴呆症患者計較什麼。這不是計較,而是無論誰跟什麼人相處,都會有情緒產生。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所有的感情都是被一件件的小事給磨乾淨的。」

周錫兵忍不住替奶奶辯解:「奶奶也不想這樣。她生病了,她控制不了自己。」

「錯了就是錯了。不能病人做錯了事情,就強行變成對的。阿姨可以寬容奶奶,但這是出於她對老人的包容與諒解,並不意味著她理所當然應該這麼做。沒有人天生應該一直受委屈,旁人還理直氣壯地認為應該這樣的。」王汀輕輕加了一句,「別把情分當成本分。」

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兒僵硬。周錫兵沒想到他們在討論晶晶的問題時沒嗆起來,反而在說到自己母親跟奶奶時,暗潮洶湧。他試圖緩和彼此間的氛圍,半開玩笑地來了句:「我媽可真會給自己挑兒媳婦。你看,我都要吃我媽的醋了。」

王汀卻無意接話圓過去,而是態度堅定地強調道:「該怎樣就是怎樣,沒必要和稀泥。阿姨辛苦,我們就該承認。奶奶身體不舒服腦子不清楚,我們也體諒。但我們更應該體諒阿姨的不容易。」

王小敏有點兒害怕,小心翼翼地問王汀:「你們不會吵架吧?」

王汀安撫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身子,長長地吁了口氣:「我無意跟你爭執,只是有些事情必須得說清楚了。」

周錫兵的腦子轉了又轉,終於找到了突破點:「王汀,奶奶不是不喜歡你。我帶你回去過年,奶奶特別高興。一早就念叨著要給你準備東西了。」

王汀沉默著不吭聲。如果她不是肉眼就能看出來周奶奶的確老年痴獃了。那麼周奶奶在自己過去時的表現,對照著之前在周錫兵面前的說辭,真可以算得上是戲精了。她沒辦法跟老年痴獃的人計較,可這並不意味著周奶奶當時的表現不失禮甚至是過分。那簡直就是當面打她的臉。

周錫兵頭痛:「奶奶的記性有一時沒一時的,我們也判斷不清楚她到底什麼時候會想起什麼事又忘了什麼事。她,她其實真的已經很久都不提那些事了。」

「噢,那可真湊巧。」王汀的聲音極為平靜,「她為什麼會在那天特意當著我的面提起來呢。」

「王汀!」周錫兵的語氣加重了一點,「奶奶沒裝病,她自己也非常痛苦。」

小兵兵嚇壞了。它主人竟然這樣跟王汀說話,王小敏的主人還不得翻臉啊。那個女人跟王小敏的脾氣一樣不好。

果不其然,王小敏叫了起來:「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凶我家王汀!你太差勁了。」

出乎小兵兵預料的是,王小敏雖然要跳腳,它的主人卻語氣平靜得很:「我沒說奶奶裝病。我好歹學了八年醫。我想說的是,奶奶當著我的面提起李晶,是不是太巧了點兒?就算想給我下馬威也不用鬧得那麼難看吧。」

已經好幾天沒能得到充足休息的周錫兵,只覺得跟有鋼針在扎他的太陽穴一樣,他疲憊地捏著自己的眉心,耐著性子解釋:「奶奶沒想給你下馬威,她真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有人在有意引導她。」

王汀的話慢悠悠的,卻像一把刀子劈開了周錫兵原本就脹痛欲裂的腦袋。他一時間甚至有點兒反應不過來,愣愣地問了一句:「什麼意思?」

「就是我字面上的意思。」

周錫兵精疲力盡,感覺渾身的力氣被抽空了一樣。他的聲音低了下來,語氣近乎於哀求:「王汀,你就別讓我猜了,我在你面前什麼都猜不出來。」

王汀的臉上似乎在笑,傳遞到話筒中的聲音卻清洌洌的跟剛剛融化的雪水一般:「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那天他們上午就到了周錫兵的爺爺奶奶家,之前氣氛一直頗為融洽。直到她進房間和母親打了個電話,又和周錫兵在房裡頭待了會兒之後,回到客廳當中,奶奶才突然間提起李晶的。這個過程中,誰來了周家?誰又會姿態自然到讓爺爺也察覺不出任何不妥地提起李晶?

那個人,他們都認識,誰也別裝傻。

周錫兵張了張嘴巴,想要解釋卻找不出話來。他想說李姐是無心的。可李姐的確有動機這樣做。每逢佳節倍思親,也許平常她能夠用理智控制情感。可在熱熱鬧鬧的新年,連一個能夠陪伴她過年的家人都沒有的李姐,面對王汀的時候,真的一點兒芥蒂都沒有嗎?周錫兵不敢打這個包票,他只能沉默。

酒店房間的牆壁塗成了漂亮的橙黃色,天花板上灰白的大燈卻讓亮色蒙了一層灰。王汀長長地吁了口氣,聲音輕輕的:「李晶出意外,對李姐打擊很大吧。」

如果說要報復,李姐的報復慾望應該比王家人更強烈。畢竟,王函還活著,而李晶已經死了。

「鄭妍失蹤的當天,李姐人在老家,一直忙著收拾屋子置辦年貨,沒有出過市區。這點,周圍很多鄰居都可以作證。鄭妍的屍體出現在鐵軌的當夜,李姐早就返回南城上班了,她也沒有去安市。況且,你也說了,將鄭妍的屍體搬下車的人是男性。」周錫兵的聲音中透著無奈的疲憊,「王汀,我沒有區別對待,我們也調查了李姐的行蹤。」

乾乾淨淨的行蹤。就連去安市拜佛,她求見普雲大師失敗,都沒有再接再厲,而是在安市逛了逛就走了。周錫兵當然清楚李姐對晶晶死亡的耿耿於懷,但警方斷案得講究證據,不能武斷地依靠猜測下定論。有動機不代表會作案。誰沒有經歷過一瞬間想殺了某個人的時候?如果單純以動機定罪的話,每個人都有罪。

周錫兵有點兒累了。似乎他們的談話總會在他認為無關緊要的地方陷入僵局。他嘆了口氣,勉強打起精神安慰女友:「好了,睡吧。這件案子的水不淺,領導正在考慮要不要往上面報。」

到了一定的層別,就不是普通人可以觸碰得到的了。幕後人為什麼誘導吳芸去破壞顧部長的祖墳法事?那個動手在顧家祖墳上挖了三個洞的人又是什麼來歷?專案組現在將目標放在了顧部長的對手跟仇人身上。如果不是仇怨到達了一定的程度,一般人是不用使用這種近乎於傷陰鷙的招數的。

周錫兵擔心自己的語氣過於生硬,又清了清嗓子,刻意安撫王汀:「睡吧,你也累壞了。我們還在追查那個開發區管委會的副主任。」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艱難地開了口,「當年,他在區國土局,手裡也有審批權。」

王汀像被人捏住了后脖頸,身體一下子就僵硬了。

周錫兵輕輕嘆了口氣:「現在我們眼前好像有無數的線索,又好像迷霧重重,什麼都看不清楚。我們必須得搜集到更多的證據,才能論證我們的猜測。」

「我明天要在江市這邊參加局裡頭團委組織的活動。我看一下時間,要是下午來得及,我下午過去找你。」王汀主動請纓,「吳芸的手機還在吧。只要她的手機在,王小敏就能問出關鍵來。即使吳芸不是通過手機獲得的信息,但只要手機在她身上,手機就能知道她臨死前幾天,究竟都去過哪些地方,接觸了哪些人。」

「王汀!」周錫兵的語氣嚴肅了起來,「我們說好的,你不再正面參與案件調查。」

他始終懷疑那個幕後人搞出這麼多事情來的最終目的是為了逼王汀出來。這個人耐心十足,一點點地挖著坑,試圖引誘王汀往底下跳。拖延的時間越長,王汀就會越不耐煩,越想儘快搞清楚事情真相。

周錫兵從心底深處渴望立刻抓住兇手,那個殘殺了晶晶的兇手,是他少年時代的噩夢。恐懼與憤怒支撐著他走完了自己的警校生涯,他比誰都渴望將兇手繩之於法。可是就像李姐說的那樣,死了的人終究是死了。比起抓獲兇犯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王汀的安全,他承受不起意外發生在王汀身上。

王汀試圖勸說周錫兵:「我只是回家看望父母而已。我爸最近血壓一直不穩定,作為女兒,還是學醫出身的女兒,我放假回家陪父親去醫院體檢再正常不過了。你既然我男友,陪著我一塊去也理所當然。」

「王汀。」周錫兵打斷了她的話,「你我都清楚,那個人的目的就是引你入局,根本不存在你的舉動是正常還是反常的區別。」

「可你不覺得我這樣刻意避開反而奇怪嗎?明明案子的相關人員涉及了多年前我妹妹的綁架案。我卻避之不及,我到底在躲什麼呢?我難道不應該格外關注這樁案子嗎?你在安市又不是什麼秘密。我始終不過去找你,難道符合常理嗎?」

周錫兵說不過王汀。他一到王汀面前嘴巴就會變得格外笨。他當然知道從整體利益上講,讓王汀參與案件的偵查是最合適的。這樁案子遷延的年份實在太久了,浮出水面的三個人還前後死於意外和自殺。他們需要強有力的線索尋找幕後人,即使有人故意引導著王汀入局都應該順應對方的心意。他們完全可以加強對王汀的保護,來解決問題。

然而周錫兵依然不願意,只要想到夢境中出現的雪娃娃的臉變成了王汀,他就不寒而慄。他不願意冒這個險,即使冒險能夠獲得高收益,他依然不願意讓王汀冒險。

查案子,是警察的事情。他不能拉著王汀陷入險境。

「OK,這件事我們暫且不討論。」王汀也有些疲憊了。周錫兵是不會跟她正面爭執,可是這人會使用沉默以及反反覆復的「我不想你有事」刷屏。好像她態度再強硬一點就是欺負老實人一樣。王汀懷疑周錫兵是故意的。她可是見識過周警官演技的,隔著手機,這人照樣可以用呼吸跟聲音上演一場大戲。

她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只好無奈地退而求其次:「等我明天參加完活動再說。我不是想出風頭,我只是想儘快解決這件事。」

王汀不肯放棄,周錫兵只能皺著眉頭暫且答應等明天,他們再抽空討論這件事。他現在也是千頭萬緒滿心煩憂。

當年的案件涉及的幾位當事人,唯一已經明確了身份並且還活著的人只有王函。王函卻因為創傷后應激反應,忘了當初的事情。另外一位疑似當事人普雲大師借口閉關為顧家的祖墳祈福,暫不見客。他們追查普仁和尚當年吸.毒致死的案件,卻一直沒能找到持續給普仁提供毒.品的人。當年在安市主要幾個毒品供應途徑卧底的線人跟緝毒警察,也說對普仁和尚沒有印象。

這個不守清規戒律的和尚一直到處跑,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吸.毒的大本營也許不在安市,而是在其他地方。

周錫兵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南城兩個字,然後在周圍畫了個圈,又打了個問號。到目前為止,可以比較明確的死門與生門各開了一次。晶晶那次是死門,王函是生門。可是如果可以開生門的話,為什麼要開死門?從法醫的描述來看,普仁和尚雖然不守清規戒律,卻不是個喜好殺戮的人。

這當中,究竟又出了什麼意外?

這個意外不僅導致了晶晶的死亡,還讓普仁在一年多以後也丟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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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昂貴物證找我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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