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雪人(十八)
「師兄,我闖大禍了。」
銅香爐上霉綠斑駁,裊裊的三線檀香。佛前三炷香,香煙後頭,普仁青白的臉如同燃燒殆盡的煙灰。他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舌頭打了結一般重複著嘟囔了一句:「我闖大禍了。」
他伸出手,本能地揪著師兄的袖子,彷彿小時候犯了錯誤怕被師父叱罵,也是這樣可憐兮兮地躲在師兄背後。只要師兄幫他求情,師父總能放過他一馬。
普雲大師微微地嘆了口氣,沒有拽走被師弟揪成一團的袖子。深更半夜,他被不知從哪裡趕來的師弟硬生生地喚醒了。他等待著師弟的傾述,可師弟翻來覆去的只有那句話:「我闖大禍了。」
安市的冬天極冷,佛門是清修的地方,不裝暖氣。普仁衣衫單薄,一張臉青白交加,不時神經質的哆嗦一下,好像是凍的,又好像是嚇的。他看人的眼睛也木獃獃的,像是魂兒被收走了一樣。
普雲的心中一陣空茫茫的痛。師弟比他小了十幾歲,是他看著長大的。師弟闖了大禍,是他沒管教好師弟。
那年月到處都餓死人,師父從廟門前抱回了一個瘦骨嶙峋的嬰孩,小奶貓一般,正津津有味地啃著自己的手,髒兮兮的小臉上,一雙眼睛清透滴亮,一點兒也不怕人。師父跟他說小孩有慧根,留了下來。從此一把米兩碗水變成了三碗,稀米湯養活了一老一大一小三個和尚。
師父圓寂前肚子鼓得老高,整個人像是在水裡頭泡發開來了一般。師父拉著他的手,艱難地指著還在罰跪的普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嘴巴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知道師父的意思,師父是讓他看牢了普仁,怕這個聰明透頂的小師弟闖出禍來。他艱難地點了頭,師父才放下心合了眼。
可是他沒能看住普仁。師父走了不到一個月,普仁也偷偷地溜走了。他說要給廟裡頭掙錢去,佛像塑金身,這樣菩薩才能想起他們這間寺廟。
普仁一走就是好些年。每年到師父走的日子時,他才會晃晃悠悠地趕回來。師兄弟對坐著吃一碗齋飯。用糧票的年份,他會留下一沓子糧票,足夠寺廟裡頭所有和尚吃飯。糧票廢了的年份,他會丟下一大信封錢。他要給廟裡塑最大最好的佛像金身。
普雲大師早就管不住這個師弟了。普仁小的時候,師父和他兩個人都壓不住這聰明得叫師父害怕的小傢伙。何況師父走了,普仁又長大了呢。他修法總是比旁人快,執著到最後成了執念。心魔起,揮劍斬心魔,可普雲也不知道該如何找到師弟的那把慧劍。
「你到底闖了什麼禍?」
能夠被一向叛道離經的師弟都稱為大禍,還讓他嚇得這樣六神無主,那肯定不會是小事。
果不其然,普仁的乾裂的嘴唇驚恐地收縮了一下,終於吞吞吐吐地開了口:「我……給人開了死門。」
香爐中插.著的檀香燒落了一截白灰,掉在普雲的手背上,他卻感覺不到痛。強烈的恐懼緊緊攥著他的心,他甚至伸手拽住了師弟的衣領,失聲怒吼:「你怎麼能開死門?這是要下阿鼻地獄的,你怎麼能做這種事?!」
他一伸手,才發現師弟已經成了紙糊的風箏,單薄得一點兒力氣都沒有。普仁像個闖下彌天大禍的孩子,痛哭流涕:「我不想的。我沒有害人,她已經死了!我不是故意說出來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怎麼能說呢?!」普雲痛恨不已地一巴掌揮上了普仁的肩胛骨,尖銳的骨頭硌得他掌心生疼,「師父讓你爛在心裡頭,你怎麼能忘了呢。」
那本被幼年時的普仁從廟裡頭的角落中翻出來的冊子上寫的東西,師父訓斥說是一派胡言,直接丟進火盆中燒了。他們以為普仁根本看不懂,卻沒料到這個還沒開始識字的小傢伙已經將冊子上的字形記在了心裡。等到他跟著師父學完了兩本經書,就一本正經地問:「什麼是生門?什麼是死門?」
普雲那時候已經長成了個長手長腳的青年和尚。他從來沒見過師父發那麼大的脾氣,小師弟第一次真正挨了揍。師父說沒有生門跟死門,小師弟不服氣,一個字不錯地當初那本小冊子上的話給背了下來。師父大發雷霆,將他一併拽了過去問究竟,訓斥他為什麼要教師弟這些。小小年紀,連路都走不穩當的普仁卻攔在了他面前,奶聲奶氣地強調明明是書上這麼寫的。
後來普仁挨了揍,師父開了葷戒,狠狠給了他一頓竹筍炒肉,罰他站在院子裡頭曬太陽。可是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師父卻又將為數不多的幾個香客偷偷送上山的一塊豆腐跟蘑菇一塊兒燉了給普仁吃了頓乾飯,讓他忘了生門跟死門。
才豆丁點兒大的孩子能記住什麼事?師父到臨死的時候都不曉得自己的小徒弟不曾忘了生門死門。他這個做師兄的也是到師弟闖下大禍之後,才知道他不僅沒有忘記,還竟然用它害了人。
「你用它害了誰?你給誰開了死門?你到底做了什麼孽障事?」普雲又心痛又悲憤,連手掌下瘦成了一把骨頭的師弟都顧不得心疼,只拚命晃著紙人一樣的普仁,「你怎麼能害人呢!」
「我不想的,我不想。」普仁痛哭流涕,身子朝後仰著,兩隻大而圓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燒落的煙灰。他絕望地看著銅爐上方裊裊的香煙,聲音透著無限的恓惶,「他們給我下了葯,誆我說出來的。」
普雲勃然大怒,厲聲呵斥師弟:「下什麼葯?你自己不帶腦子,能著了迷.葯的道兒?」
他一邊吼著一邊搖晃師弟的身子,師弟卻一個呵欠接著一個呵欠,鼻涕眼淚齊齊往下來,到後面索性在地上打起了滾,身子撞到了禪房門口,發出了一聲巨大的轟隆聲。普雲都被師弟的動靜嚇到了,完全沒想到他會有這麼大的力氣。他疑心師弟這麼多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頭,傷到了腦子,得了羊癲瘋。
徒弟慌慌張張地在外頭敲著門,小心翼翼地問師父發生了什麼事。普雲一個人按不住師弟,只得將自己的大徒弟叫了進來,讓他趕緊想辦法弄車子送師弟去醫院。羊角風發作起來要是不及時處理,可能會沒命的。
徒弟遲疑著不動,半晌才指著普仁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開口:「師……師父,你看師叔。」
普仁的袖子在打滾的過程中捋了上去,露出了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針孔。那一個個小黑洞刺痛了普雲的眼睛,像萬蟻噬骨萬箭穿心。
陷入瘋狂的普仁一刻不停地嘶吼著,眼淚鼻涕齊下,嘴裡頭反覆念叨:「給我,給我。」
等他終於發作完畢,沉沉地睡著了再清醒過來時,他已經被普雲五花大綁丟在了閉關的石洞當中。師兄清癯的臉上滿是痛惜與憤怒:「你到底都做了什麼?」
普仁又變成了多年前那個無助的孩子,跪在地上抱著師兄的腿嚎啕大哭:「他們用了葯,問什麼我都說了。等到再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沒了啊。全都沒了,只剩下……」
「只剩下什麼?」普雲變了臉色,嚴厲地叱問著師弟。
然而普仁卻像是突然反應了過來一樣,拚命捂著嘴巴搖頭,反反覆復念叨著:「不能說,我不能說。死門真的啟動了,師兄,真的動了。」他的眼中射出了狂熱的光,既害怕又瘋狂,身子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擺子,「它啟動了,它真的將才命轉了出去。」
普仁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可遏制地哆嗦了起來,一時拚命地搖頭,一時又眼睛亮得跟鬼火一樣。
普雲搖晃著師弟的肩膀,整整一宿沒睡而上火的牙齦現在已經沁出了鮮血,一開口便是血氣衝天:「你轉了什麼才命?轉了誰的,又轉給了誰?」
普仁身子明明虛弱的連站都站不來了,卻咬緊了牙關不肯鬆口。他不能說,他真的不能說。一旦說了話,整個廟裡頭的人都會死。他們不會放過的。那麼大的老闆,那麼大的生意,說沒了不也沒了么。
「我不知道。」普仁拚命搖著腦袋,半晌又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他真的通過考察了,他真的陞官了。」瘦骨嶙峋的野和尚眼睛像燈泡一樣,狂熱地盯著自己的師兄,「他真的改命了。他們說他不會上的,他要倒霉了。可他真的上了。我給他看的運勢本來不是這樣的。我改了他的風水格局,可是誰也沒有他的效果好。他真的搶到運勢了。」
普雲跟師弟最後一次對話,就是在普仁瘋瘋癲癲的顛三倒四的反覆描述中結束的。他一時提到了徹夜狂歡的大房子,一時提到了那些排著隊想找他的人。他累極了,他想打坐歇一歇,可是每個人都在找他。他們答應給廟裡頭塑金身,他們答應廟裡頭的要求都特事特辦。他心煩,他想入定,他入不了定,然後有人給了他丹藥,說能夠入定。
普仁再一次發作完以後,普雲留師弟在洞中打坐參禪。等到三天後,他重新進入山洞時,普仁已經偷偷摸摸地走了。
再相見,就是在警察局中,普雲給師弟收的屍。那個少年時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頭的小師弟,已經成了真正的鬼樣子。
他把普仁的屍體運回山洞裡頭燒了,沒留下任何舍利子。他的師弟,就這樣完全化為了灰燼。
普雲大師在山洞中枯坐了一夜。等到他再出來以後,他的大弟子驚訝地喊出了聲:「師父,你的眉毛。」
眉毛一夜變成了雪白。普雲大師也將廟裡頭的事情逐步轉交給了徒弟們處理,只每日誦經,打坐,與人清談。那些由普仁構建起來的社會關係,他要學著去維護。寺廟這樣多,多少千年古剎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他們這些佛門中人,修的是出世,可卻時時刻刻都在入世啊。
普雲大師微微睜開了眼睛,看著一室雪白的月光,想到了多年前,他帶著師弟的屍體回了廟中。在山洞門口火化的時候,外頭也是同樣雪晃晃的月光。
罪孽一旦造下了,哪裡是一個和尚的死能夠抵消的。他念再多的經文,在佛主面前禱告再多次,白骨不會化作紅顏,死人也不能復生。罪孽始終都是罪孽。
他已經很多年不做夢了。有點兒修為的和尚都一夜無夢,安睡到天明。可今夜,普仁出現在他的睡夢中,還是那張恓惶無措的臉,忐忑不安地看著他:「師兄,我闖大禍了。」
普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他能有什麼辦法?他又不能讓死人復生,讓時間倒轉回頭。他即使幫人開了生門又怎樣?同樣抵消不了罪孽。況且又有誰真的能改掉命格呢,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把戲。
「不是的!能改掉的!真的能改的!你看到了,開了死門以後他不僅沒有倒霉,還上去了!開了生門之後,他都被雙規了,竟然還能逢凶化吉!明明是有用的!」原本可憐兮兮看著他的普仁突然間瘋狂地大叫了起來。
普雲悲哀地看著自己的師弟:「你陷入魔障了,根本就沒有生門死門。佛主都是勸人向善,什麼時候會幫助惡人了?所有借的搶的,將來都要加倍的還回去。」
「可是借到了搶來了,不是嗎?」普仁兩隻眼睛跟灰玻璃球一樣,死死盯著普雲,然後他的眼珠子滾了下來,耳朵也掉到了地上,「耳聰目明,錢財權勢都是假的,聰明才能無往而不利。」
普雲對著那兩個血窟窿發出了一聲驚叫。他看到了師弟身上的皮肉全都掉了,然後骨架子被人拿走了,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頭顱。他的世界下起了鵝毛大雪。冰天雪地里,一個活靈活現的雪娃娃對他歪著頭,像小丑一樣咧開了血盆大口:「你看到了,明明是有用的。」
「砰砰砰」,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大徒弟驚惶地喊著師父。師父閉關,他為師父護法,可是師父像是走火入魔了。
普雲大師睜開了眼,他的面前只有光禿禿的石壁,雪娃娃早就消失不見。那個雪娃娃長著腳,飛快地躲起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製造夢魘。普雲大師長長地嘆了口氣,回應了外頭徒弟驚惶無措的詢問:「沒事,我沒能入定。」
中年和尚跪坐在門邊,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師父,您別閉關了。您要是有了什麼事,丟下我們可怎麼辦?」
普雲大師長長地吁了口氣,茫然地看著石壁。都是貪慾,貪著佛門清凈也是貪慾。他從蒲團上站起了身,緩緩地走向了洞門口,輕輕摸了摸徒弟的腦袋,嘆氣道:「我總有走的那天,誰都改不了天命。」
中年和尚一抹臉上的淚,急急忙忙道:「不怕的。現在醫療這麼發達,再厲害的病都能治。我看科學家說了,人只要沒災沒病,能活到一百五十歲。」
普雲大師啞然失笑。只要是人,誰又沒個三災兩難呢。貪戀著活,也是貪慾啊。他看了眼滿臉狼狽的大弟子,又看向禪房的方向:「那個警察還沒走?」
中年和尚臉上顯出了惱恨:「我都說了跟我們廟裡頭沒關係。現在師父您忙著閉關念經,讓他別老過來。現在死了好幾個人,他們警察不應該很忙嗎?他為什麼老盯著我們廟裡頭?」
「我去見見他吧。」普雲大師長長地吁了口氣,「既然他堅持要見我,那就見見好了。」
「師父!」中年和尚嚇得臉上變了顏色,再三強調,「您別擔心,他就是個小警察而已。咱們在公安系統裡頭也不是沒關係,我讓人去打個招呼好了。」
普雲大師面上顯出了悵然的神色,搖搖頭道:「沒事,見見他,就見見吧。」
禪房中照舊是一張長案,兩個蒲團外加案几上擺著的茶具跟一壺清茶。普雲大師走進去盤腿坐下之後,才恍恍惚惚地覺出了似乎少了什麼東西。等到茶香縈繞在四周,他方想起來是少了香爐跟檀香。
那一年,普仁走了之後,他就再也沒在禪房中拜訪過香爐。一寸心痛一寸灰,那灰燼總讓他想起普仁灰白的臉。
周錫兵已經在禪房等了許久。案子陷入了僵局,除了一個鄭妍可以明確是謀殺以外,鄭東升與陶鑫是意外,吳芸更是死在了他的面前,他目睹了全部過程。他們的偵破像是被人拽著鼻子拖進了一個看不到頭的衚衕。他們不停地往前走,卻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不是死胡同。
細細的水柱在碗中聚集成一汪,淡淡的茶香縈繞在他的鼻端。普雲大師輕輕將茶碗推到了他的面前,微微頷首道:「說是從梅花上採的雪,到底能不能喝,我也不知道。」
周錫兵沒能嗅出梅花香,他本來就不是個多有生活情趣的人。水入了他的嘴巴,只有能喝和不能喝的區別。他輕輕抿了口茶水,放下茶碗時,目光落在了普雲大師身上:「從前有個十一歲的小姑娘,有人覺得她太聰明了,想要借點兒她的智慧。」
普雲大師啞然失笑:「哪裡有借智慧的,都是痴心妄想。」
「可是那個小姑娘被借到了智慧,而且她還活著。」周錫兵看著老和尚,「師父,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為什麼她活著,有人卻死了?」
「已經死了的,不可能復活。原本活著的,又為什麼要死?」普雲大師長長地嘆了口氣,「和尚也是人,人是改不了命的。」
「開死門的時候,那個小姑娘已經死了?」周錫兵的手捏緊了茶碗,目光一下子銳利了起來,「她是怎麼死的?」
普雲大師搖搖頭:「老和尚不知道。」
「難道幫她開死門的普仁和尚沒有告訴過你這位師兄嗎?」周錫兵的眼神成了刀子,狠狠地刺向面前乾癟瘦弱的老和尚,「你可是他在這世上唯一能信賴依靠的人。」
普雲大師苦笑著搖頭:「報喜不報憂,出門在外的人,是不會說這些事情的。」他的目光溫和而親切,「這種心情,為人子女的你應該了解。」
周錫兵勉強平復了心情,繼續追問普雲大師:「那麼,普仁師父報喜又是在報什麼呢?」
「他說他入世以後,交到了很多朋友。所有人都圍著他轉悠,每個人都捧著他。」普雲大師說的是報喜,面上卻是濃郁到化不開的悲傷,「他們帶他去了一個漂亮的度假村,在那裡,什麼都有,他想要什麼都能得到。」
「也包括源源不斷的毒.品,對嗎?」周錫兵突兀地打斷了普雲大師的話。
老和尚的臉上淌下了兩行清淚,最終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沒說過。」
如果他一早知道的話,肯定會攔住師弟的。以藥物入定,從來都是旁門左道,又怎麼會得到善終。等他深陷毒海,想要逃出生天比脫離阿鼻地獄還難啊。
周錫兵沉默了一瞬,等到普雲大師從悵然中回過神,才接著追問下去:「那個漂亮的度假村在哪裡?」
普雲大師搖了搖頭,黯然神傷:「哪兒有度假村不漂亮的呢。佛主沒有告訴我,我又怎麼知道到底是哪一座?」
那個時候,普仁拚命地搖著頭,驚惶不安地說他不能說出來。說出來的人都會死,他不想死,他也不想坐牢,他躲不開這一切的。那麼大的生意都沒了,那麼能耐的老闆都走了,他一個和尚能怎麼辦?
周錫兵沒有再逼著普雲大師好好想一想,而是換了另一個說法:「他走之前幾年,最長待著的地方是不是南城?他又給多少人開過死門?」
普雲大師靜默不語,只不停地轉動著手上的念珠。過了足足有一刻鐘的時間,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有生門跟死門,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在想當然。如果真能借命,秦始皇早就長命百歲了。人總是貪心,可是再貪心也沒有辦法搶得過命。」
「死門和生門,都是替同一個人開的嗎?」周錫兵看著普雲大師,並沒有放棄自己的問題。即使是假的生門死門,只要開了,那終究是開了。
普雲大師長長地吁了口氣,還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周錫兵面頰上的肌肉抽搐了兩下,最終還是攤了牌:「你開了生門,你不知道嗎?你告訴那個小姑娘必須得發燒,然後救了她,你不知道到底生門開了以後,運勢會被誰拿走嗎?」
普雲大師默默地轉動著手中的念珠,等到數完了一百零八個子以後,他才輕聲道:「人的八字也可以被掩蓋的,一套明八字一套暗八字,經過了調整之後,投到明八字上的運勢會加倍地轉到暗八字上頭。施法的人,是看不到暗八字的。」
「那麼是誰將八字拿給你的呢?」周錫兵輕輕敲了敲案幾,「師父,八字是不會走到你面前的。」
普雲大師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等到周錫兵從茶壺中倒出的茶水都冰冷了以後,老和尚才看著窗棱邊上的一抹陽光,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看,外頭的貓兒只要被餵過一次食,就會以為這兒始終會有吃的。人啊,從一個河蚌中挖出了珍珠,就以為個個河蚌當中都有珍珠。看過開生門開死門的人,才會相信能開生門跟死門。其實都是胡說八道,除了一心向善能改運以外,沒有任何辦法改變人的命格。」
「吳芸拿了那個人的八字給你,你為什麼會去開生門呢?是不是你不開生門的話,那個小姑娘就會死?」
普雲大師的手指頭一刻不停,一顆顆菩提子在他的指腹間被揉捏出了靜謐的潤澤。他輕輕嘆了口氣,又說起了自己的事情:「多少人帶著孩子來找我看命格,其實哪裡能個個都看出來呢。除非那命格光芒太勝了,老和尚老眼昏花都看得到以外,其他人的命格,我從來都看不清楚。」
「你必須得救那個姑娘,因為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如果不是你斷定了她文曲星的命格,也許她就不會被盯上。」周錫兵看著老和尚,「可是你當時為什麼要替他們隱瞞呢?吳芸手上到底捏了普仁師父什麼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