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揚州北門

八揚州北門

揚州北門。

一直死命堅守的明將李應魁突然發現,清軍陣后旌旗展動,塵沙飛揚,一陣的大亂。舉起望遠筒細看,便見有一彪人馬利箭般沖開了清軍黑壓壓大陣,直往城下殺來,只見清一色的騎兵,明旗明甲,一桿「李」字大旗迎風招展,所過處清軍被殺的人仰馬翻,翻翻滾滾向兩邊散開。正在城牆下仰攻的清軍是勢不對,棄了雲梯,四散而退。

轉眼,這支明軍殺到城下,同聲高喊:「援兵到了,快開城門!」中軍將旗下,一個中年大將,手執青龍大刀,正舉目向上而望。城上的李應魁一陣激動,他認出,雪中送炭的正是自己老長官--高郵總兵李成棟。

四下的清兵退了一下,隨即又要兜上來,情勢危急,如果不立即開門,李成棟的騎兵就可能被清軍所圍,一旦被圍,失去了機動,這一支騎兵的下場也可想而知了。李應魁毫不遲疑,立即下令開門。

城門隆隆而開,不及城中的明兵列陣接應,李成棟部卻齊聲大喊,突然的打馬挺矛,長矛一齊向門洞里的明兵戳去。於此同時,城外一聲炮響,馬蹄震天,旌旗展動,無數的滿洲騎兵突然從地下冒出來,先前潰敗的清軍也返身殺回,一齊山呼海嘯的咆哮著向城門奔來。

剎那間,北門一片大亂。李應魁瞬間明白了一切,只覺眼前發黑,金星亂跳,氣急攻心,「噗」一口血箭便噴了出來。左右親兵護住他:「將軍,將軍!」

李應魁哀嘶一聲:「奸賊害我啊---」舉起手中大刀,一咬牙:「殺!隨我去殺了奸賊!」領兵衝下城牆,直撲城門前的李成棟!

可狂飆的滿洲騎兵已衝進城來,像潮水般淹沒了北門,李應魁還未下城牆,便被無數清兵圍死了,雙方短兵相接,戰力立時就顯現,失去城牆與高度的優勢,明軍根本就抵擋不了滿洲兵的凌厲進攻,慘叫聲中,身邊的明兵紛紛被砍倒,李應魁仰天長嘆:「督師,我對不住你啊--」說完,他絕望地大吼一聲,瞪著血紅色的眼睛舞刀衝去,下一個瞬間,他被清兵的四支長矛從不同方向刺穿了身體,然後另外一名清兵衝上來手起刀落,將他的腦袋一刀斬落。

血滴落,眼睛圓睜,不屈與英武永遠的在腦袋上凝固。

清兵殺散城上明軍,佔領了揚州的北門,無數白衣白甲的正白旗騎兵轟隆隆就奔入了城中,鐵銀花一馬當先,舞動小銀槍,風一般卷了過來,她身後,黃衣黃甲的鑲黃旗騎兵也跟了進來,鐵躍興奮的揮舞著手中的寶劍,大喊:「殺,殺--」

鐵銀花還好,鐵躍卻如同是出了囚籠的牢犯,興奮激動的不可言語。

鐵銀花勒住戰馬,大喊:「阿弟,你沖東門,我沖西門--」「好!」鐵躍響亮的應一聲,寶劍一揮:「走---」帶著鑲黃旗騎兵向東而去;鐵銀花則策馬向前,直撲西城門。

李成棟勒馬立在北門外,看著蜂擁而入的清兵,沒有絲毫得勝立功的喜悅,只是默默不語,他身邊,一個年輕英俊的小將嘆一聲,道:「義父,我們回營復命吧--」李成棟不說話,一甩馬韁,高大的戰馬緩緩走步,向清軍大營而去,小將緊隨而去,不時卻回頭看看殺聲震天的揚州。

天色陰沉如黃昏,揚州城,從今日起,便淪入地獄了。

滿洲騎兵的鐵蹄瘋狂敲打著揚州的青石街面,像奔雷一般涌過,北門潰散下來的明軍,一個個被射、被砍、被踏死於街邊路巷,城中百姓呼喊四起,驚惶凄慘不可言說。

他們順著寬闊的街道急沖東門,其勢如開閘洪水,狂颮猛進,轟隆隆不可阻擋,突然,街旁衝出了亂糟糟的一群人,他們都穿明軍裝束,手裡各執刀槍,不過卻都是傷痕纍纍,繃帶纏身,原來竟是一隊傷兵,最前面,一個文官服飾的老人舉著一把長劍,大嘶:「殺呀,把韃子殺出揚州--」說完,踉踉蹌蹌的帶頭向滿洲騎兵撞去,同時,這隊傷兵也發出野獸般凄厲的、參差不齊的、最後的一聲哭喊,以卵擊石的撞了過去。

揚州已無兵可用,正在城中巡視傷員的兵部主事黃日芳,聞清兵破北門,急的心內冒煙,臨時組織起傷兵,對清兵奮死一搏。

------鐵騎狂風般的卷過,奮死的老人和那些傷兵,都被踏成了肉泥,啊,他們甚至連清兵的去速都不曾凝滯一下......

西城,盧耀陽堅守的地方仍是前夜被大炮轟塌,緊急強築起的那段舊城牆,清軍前夜在這裡栽了跟頭,今日對這裡的進攻尤其猛烈,盧耀陽也不知刺死了多少清軍,可雲梯上螞蟻般清軍卻好象越來越多了,漸漸,他的白袍成了紅袍,連槍尖都好象刺鈍了。

拚死力戰中,突聽的有人在呼喊:「不好了,韃子攻破北門了--」城頭的明軍仍在驚疑間,北門的敗兵卻已經出現在了城中的大街。就像是瘟疫傳播,明軍瞬間就崩潰,人人都沒了鬥志,再也抵擋不住。清軍蜂擁的衝上了城頭,盧耀陽痛叫一聲,揮舞長槍,瘋一般的向百步外的角樓靠去,那裡是史督師的指揮所,無論如何,他都得把督師救出來。

明軍已經潰敗,清軍源源不斷的衝上了城頭,史可法被圍在了角樓邊,動彈不得,庄姓大將聚攏起百名親兵,死死護衛著他。可清兵蜂湧而來,口中還大喊:「活捉史可法,活捉史可法!」史可法輕蔑一笑,正冠整衣,從容的面南而跪,一連四拜,嘆道:「陛下珍重,臣去也!」說完,橫劍在頸,用力一揮----1645年四月二十五,史可法殉國。

「---督師!」城頭一片悲滄痛哭,正在殺斗的清兵也駭愕住了,他們大多是漢人,對史可法也多懷敬畏,一時竟無人上前攻擊正撫屍大哭的庄姓大將等人。

「啊---」當盧耀陽殺到角樓前,一切都已經晚了,明軍潰敗的太快了,百步之遙,滿滿當當竟全是清兵了,盧耀陽肝膽欲裂,咬著牙,槍挑掌劈,霎眼間打死了十多名清兵,清兵發一聲喊,蜂湧向前圍了上來,盧耀陽心下清楚,再不突圍就來不及了,他大喊:「庄將軍,護送督師遺體,隨我沖--」悲痛的大將站起身,抓起大刀,有親兵負起督師的遺體,眾人聚成團,跟著盧耀陽一起向城下衝去。

盧耀陽在前,大將在後,這一隊敗兵人人悲憤,風一般的卷下城來,城中火光四起,一片大亂,各門仍在血戰,到處仍有殺聲,盧耀陽手執長槍,在呼嘯而來的清兵中左衝右突,威不可當的殺下城來,直奔南城,他相信,南城一定仍在明軍的手中,劉滄湖一定在等他。

剛走了百步,就聽馬蹄如雷,前面突然湧出大隊白壓壓的滿洲騎兵,看到他們,滿洲騎兵齊刷刷摘下長弓搭上羽箭一齊勁射,箭雨飛出的同時,戰馬長刀幾乎是如影隨形呼嘯撲來。

滿洲騎兵的剽悍戰力天下第一,他們的殘忍也天下第一,他們遇敵必先以弓箭射之,而後衝擊屠殺,即使敵陣中尚有清兵也絕不會姑息手軟。

盧耀陽大叫一聲:「小心!」長槍飛舞,撥開箭雨,滿洲騎兵已狂飆般卷了過來,當先的正是俊俏清秀、滿臉殺氣的鐵銀花!她早就看準了這個戲耍自己的明國少年,銀牙緊咬,高執亮銀槍,猛地向盧耀陽刺來,槍夾戰馬狂奔之勢,幾有開山裂石之力,盧耀陽知道不能硬拼,斜身躍起,讓過閃電般的鐵銀花,反身一槍刺落後面的一名騎兵,騎兵雖落,戰馬卻不停,依然狂奔向前。

盧耀陽在空中一回首,不覺大驚,緊跟身後的百十名親軍竟大半都已經刺蝟般的倒在了地下,只剩庄大將和十幾人仍然在護衛著督師的遺體,原來騎兵射箭並不是直線而射,而是瞄向半空,弧形射出,這樣千軍萬馬都可以齊射,射出的箭更是從天而降,盧耀陽雖撥落了面前之箭,可半空中射向後面的箭卻也管不了了,又因為,街道狹小,後面的明軍避閃不及,根本撥不開密集的箭雨,瞬間就被攢成了刺蝟。

盧耀陽心中焦急,人在空中就是一聲厲喝,長槍拍落一名騎兵,身子就勢落到他的坐騎上,就時,三騎飛至,三把長刀一齊劈來,盧耀陽身子右斜,避過左面的兩刀,槍桿架住另一刀的同時,槍尖就勢一送,正中那騎兵的咽喉,抽回長槍,槍桿一掃,左面的兩個騎兵也被掃下馬去,這時,鐵銀花撥馬殺回,銀槍一抖,連刺六下。

盧耀陽心急如焚,舞槍架住,大喊:「庄將軍快走,這裡有我--」庄大將負起督師的遺體,不敢再走大道,帶著剩下的明兵鑽入了旁邊的小巷,清軍卻不放過,大聲嘶喊,縱馬追了進去。

鐵銀花粉臉寒霜,冷哼道:「好大的口氣,看你往哪裡逃--」銀槍舞動,急風驟雨的猛刺!這套槍法是她師傅親傳,十分的厲害,日常很少用,一旦使出,連滿清第一高手-她的師哥路青峰都得容讓三分,可今日只斗得十餘招,鐵銀花便驕氣浙挫,只覺對手槍法如電,舞得出神入化,不時還能刺落周遭的清兵。盧耀陽左刺右擋,在重圍中衝突來去,眼見周圍清兵越來越多,突圍著實不易,何況還有一個槍法不俗的女將死死糾纏,心念突一轉:「她是格格,如果能擒住她,也許能為弟兄們奪條生路。」當下,閃過一槍,長臂一舒,便要奪鐵銀花手中的銀槍,鐵銀花大怒,對方竟如此小覷自己,斜身閃過,反手狠狠一槍,盧耀陽贊道:「好身法!」眼見她銀槍來刺,角度刁鑽,迅疾非常,心想:「她習的竟是我漢人專殺清人的岳家槍法,唉,這實在是諷刺啊,」長槍架開旁邊清兵的長矛,左手探出,挾手又去奪她銀槍。

鐵銀花雙手一翻,盧耀陽這一抓便又空了,心下稱奇,鐵銀花卻是一肚憤懣,她自恃武藝高強,今日卻遭到羞辱,帶著這麼多勁兵圍攻,竟還被這明國少年閑庭信步的戲耍,當下,玉齒緊咬,銀槍一抖,突刺盧耀陽跨下戰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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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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