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生魂鎮
我記得外公曾經跟我說過,人有三魂,少一者獃滯,少二者難醒,三魂具散其人亡也。人有七魄,越少越弱,少魄者難免體弱多病,惡疾纏身。這外公一下子少了一魂一魄,怎麼看起來還與常人無異呢?
我狐疑地看著外公,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外公看了看亮起的天,拾起船槳,一邊將船往岸邊划,一邊給我解釋道:「修道者的魂魄較於常人要強大很多,所以少一魂一魄從外表上是看不出什麼的,但實際對自身還是有很大損耗,比如修為會隨之降低,壽命會縮短等。」
「那你們為什麼要將一魂一魄留在橋上,這其中有什麼說道嗎?」我問到外公。
外公點頭道:「這是修建陽橋必須要走的一步,道家稱此為『生魂鎮』。生魂顧名思義,就是生人的魂,也只有活著的人的魂魄才算得上生魂,而生魂的陽氣是最重的,只有生魂之陽才能鎮壓住陰橋。」
外公越說我越覺得糊塗了,又問道:「那既然用了『生魂鎮』,為什麼還要犧牲那一百四十個人的性命呢?」
今天我的問題實在是有點多,這要擱在以往,外公鐵定早煩我了,可今天外公特別有耐心,他給我解釋道:「陰橋是通往鬼門關的路,是屬於陰間的路,不是誰隨便想在陰間路上建一座橋,就能建的起來的。」
外公說完,又給我打比喻道:「王建中現在建的橋你看見了吧?三天兩頭出事,不是有人受傷,就是樁打不進去,就拿臨河上平白起的那陣邪風來說,那就是陰間在作祟……」
「可是女鬼說,那個城裡來的道士是它殺的,怎麼跟陰間扯上關係了呢?」聽外公說到這裡,我忍不住打斷他,反駁。
外公搖頭說:「你認為以一個冤死鬼的道行,能在朗朗乾坤下興起那麼大的風浪嗎?它們能做到的,也只不過是那道士落水后,在水下拉住他的腳而已。」
「可如果是陰間作祟,為何那個道士一死,一直打不進去的樁忽然就打進去了?」我又問。
外公道:「這話你問到了點子上,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事兒。那個道士一死,樁就打了下去,是因為他起到了墊橋扛橋的作用。」
「墊橋?扛橋?」
昨晚一夜未睡,又經歷了一場輪迴,一場生死,我現在的腦子特別的疲憊,聽外公講了那麼多,我感覺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獃獃的看著外公。
外公見我一臉懵逼相,想了想又道:「我這麼跟你說吧,那個道士沒死前樁打不下去,是因為樁打在了陰橋上,後來他一死,樁順利的打了下去,是因為他墊在樁底下,樁打在了他的身上,由他扛著,擔著,他就相當於陰橋與陽橋之間的一個間隔,使陰陽兩橋互無感應,你明白了吧?」
我點點頭,「好像有那麼一點兒明白了。」
想了想,隨即我又問道:「女鬼之前跟我說,它們被橋壓著不能投胎轉世,不能動彈分毫,原因是不是也是因為它們在用魂魄承擔著陽橋?」
「對。就是這個意思。」外公點點頭,接著又道:「那一百四十人起到了墊橋,扛橋的作用,如果沒有他們,那橋一輩子都修不起來。」
「而橋修好后,就需要用生魂鎮了。懂這些的人常說,寧殺十個生人,不抽一縷魂,若從普通人身上抽魂取魄,那就好比抽走了他們的一縷元神,輕則導致他們渾渾噩噩,體弱多病,重則痴痴傻傻,惡疾纏身,那樣比殺了他們更加殘忍,於是我們就想到了用修者的魂魄。」
「那次,張道墟前輩親自出馬,遍訪名山大川,尋找歸隱的修者,走遍了各地的道教佛寺,尋求肯舍魂魄鎮陰橋之人,最後召集了二百三十八名修者,犧牲了一百四十位無辜之人的性命,歷時四個月,終於將陽橋修好,壓制了通往鬼門關的路,重還了臨河鎮一片安寧。」
聽外公說完,我徹底明白『陰橋,陽橋』是怎麼一回事兒了。也終於明白外公這些天為什麼而憂慮了,百般周折建起來的陽橋如今倒了,陰橋又出現了,那也就是說,用不了多久臨河鎮又會邪祟百生!
想想在女鬼的記憶中,我看到的臨河鎮的樣子,天地不明,戶戶晝伏夜出,人人滿身死氣,被邪祟附身狀如痴癲者隨處可見……難怪老村長說陽橋一倒,臨河鎮的氣數就要盡了……
一番瞎想下來,岸就清晰了,遠遠的,我看見佝僂著背的老村長在對著我們揮手,整整一夜,他都等在那裡。
我又看了一眼外公,外公的身上還在往下滴著水,濕漉漉的衣裳緊緊的包裹著他的身體,愈發顯出他的蒼老與清瘦,他乾巴巴布滿老年斑,滿是筋疙瘩的手握著船槳,一下一下的划著,目光卻順水而下,眺望著遠方,眼神虛無縹緲,似沒有聚光點,又似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
「程缺,你沒事吧?可擔心死我了。」
船剛一靠岸,老村長就迫不及待的跑了過來,他拉著我在他跟前轉了個圈圈,發現我沒啥事兒之後,這才問道:「那女鬼讓你過去都幹啥了?有沒有為難你?」
我搖搖頭,將事情的始末粗略的跟老村長說了一遍,最後又道:「它臨走時讓我轉告你們,要想化解當年的恩怨,必須做到兩點。」
「哦?哪兩點?」老村長一聽有化解的餘地,面上一喜,迫不及待的問我。
「一,救回眾守橋鬼,二,一樁一道士。」
我將原話重複了一遍,老村長聽后,收起了笑模樣,轉臉看向外公問道:「老程,它真是這麼說的?」
看到外公點頭后,老村長一拍大腿道:「臨河寬四百多米,得打多少根樁,這要一根樁下壓一個道士,那又得死多少人……」
長吁短嘆了一通,老村長望著外公道:「老程,咱們一退再退,錯也認了,頭磕的跟他媽孫子似得,態度低的都快鑽進臨河底那淤泥里了,它們還這麼強硬,我看咱也別跟它們商議讓它們繼續守橋了,它們被壓了五十載,一朝得獲自由身,哪肯再同意被壓,咱們還是直接把它們抓了,『困鬼符』一貼,強行壓下去得了。」
聽了老村長的話,我頓時為眾鬼感到不公起來,指著他跟外公喊道:「哦哦,我知道了,難怪你們對眾鬼的姿態這麼卑微,給人家燒香磕頭,感情你們還想著利用人家,讓人家繼續扛橋啊!這麼說,你之前的說的幫助它們轉世投胎,修祠築廟啥的,都是唬人家的!」
「你小子咋呼啥呢!小點兒聲。」老村長毫不客氣的在我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沒好氣道:「不然你說該咋辦?難不成再往河裡丟一百四十個生人?」
我被老村長一句話問的啞口無言,雖然我挺替那些鬼感到悲哀,可讓它們繼續扛橋無異是最好的選擇。
這時,自打上了岸就很沉默的外公道:「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硬來,當年之事畢竟是我們對不住它們,誰平白無故丟了性命,又被壓了五十年也得有口怨氣,現在當務之急是先把被抓的鬼救出來,再跟它們好生商議此事。」
老村長一攤手,無奈道:「這倒也是,不找回被抓走的眾鬼,就是想來硬的都硬不起來,不過你說那個穿黑色斗篷的人會是誰呢?他為什麼要抓那些鬼?是見臨河上忽然多出那麼多鬼,怕它們作惡抓了它們,還是想阻止我們修陽橋?」
外公搖頭,「這個說不準,咱們先回去吃口飯,吃完飯我去趟后屯彎,找那個徐大義打聽打聽,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點線索,不然這事可真是無從著手了。」
老村長道:「后屯彎我就不去了,我得回家歇歇,人到了年紀不服老不行,我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看了一眼老村長,這一夜熬下來,他的氣色確實很差,終究是快八十歲的人了,這些天忙裡忙外,也夠難為他的。
……
外公跟老村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很快就回了村,之後告別,各自回家。
回家后外公換了一身乾衣裳,接著去灶間生火,燒水。我則摘了一把青菜,爺倆合作,很快煮了一鍋素麵。
折騰了一晚上,給我們都餓夠嗆,倆人狼吞虎咽一人吃了兩碗。
吃完,外公一抹嘴,道:「程缺,昨晚累壞了吧,今個兒你在家好好睡一覺,睡醒把碗洗了,外公出去下。」說完去了院子里,推著他那輛破二八自行車就往外走。
我自然知道他要去后屯彎,連忙屁顛屁顛跟了出去,拽著車後座兒,死纏爛打要跟著去。
我這人既愛湊熱鬧,好奇心又重,我特別想知道抓走眾鬼的是什麼人。
昨晚那女鬼的本事我見識過了,陰風陣陣,鬼氣滔天的,想來其它的鬼跟她比起來也不會差,可那個穿黑色斗篷的人,竟能以一己之力抓獲一百多個鬼,那道行一定高的沒邊了,我得跟著去打聽打聽啊。
外公被我纏的不行,最後無奈的答應了我,我一個起跳坐在了自行車後座上。
「哎呦!」
屁股落在車座上的那一刻,褲兜里有個什麼東西硌的我生疼,我痛呼一聲,伸手從兜里摸出了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