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道士拜鬼
不久后河灘上來了一波人,將王建中表哥的屍體抬走了。
這之後外公也回來了,背著一個鼓囊囊的大包,拿著一捆浸濕的蘆葦桿兒,我知道這蘆葦桿兒是扎招魂的草人用的,包里估摸著裝的應該是法器。
王建中開著三輪車來的時候天都黑了,我一看,好傢夥,連祭品帶紙錢,這貨拉來了滿滿的一三輪車。
「程伯,這豬,雞,魚都是現宰的,香燭紙錢我跑遍了鎮子上的商店一共湊了這些,您老看夠不夠?」王建中一邊將東西往下卸,一邊問道。
外公說聲夠了,幫著他卸車,我跟老村長也上去幫忙,將所有的東西都卸了下來。
「程伯,沒我啥事了吧?要沒事我就先走了,待這地兒我老感覺瘮的慌……」
王建中面帶恐慌的問外公,在得到外公的應允后,開著三輪車瘋也似的跑了。
招魂需要等到午夜子時。午夜子時跟中午午時,是一天中陰氣最重的時刻,那兩個時間段最適宜孤魂野鬼出沒,招魂也最容易招到,可又因為子時較於午時更加安靜,所以子時是招魂的最佳時機。
看到這裡有人或許要問了,說子時陰氣最重眾所周知,午時是一天中日頭最旺毒的時刻,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會是陰氣最重的時候呢?
其實,正午跟子夜一樣,都是陰陽交替之時,就拿黑白環抱的太極陰陽魚來打個比喻,它有兩個交集點,互相牽扯,是陰陽轉替,亦是陰陽交合,道家常說的陽極必陰,陰極必反就是這個意思。
這是天地間的大氣數,而最容易感知到天地氣數的莫過於人的身體,人們都知道,除夜裡子時,中午是人神經最睏乏的時刻,需要休息,午睡,這就是陰陽交替給身體造成的感知。
在農村,很多老人都會囑咐孩子,中午不要靠近河邊,不要到人跡罕見的山上去,那便是怕被中午出現的邪魅鬼祟纏上,若有心人仔細觀察也會發現,中午的出事與死亡率遠比其它時段高很多很多。
這個我且說這些,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查一下。
時候還早,外公也不急,他在一堆祭品中查看了一番,見沒有遺漏后,從包里掏出了一條雞腿遞給我,自個一屁股坐在了沙灘上,攤開蘆葦桿紮起草人來。
我一邊啃著雞腿,一邊望著那堆的跟小山似得祭品犯嘀咕,我曾經見過外公招亡魂,招魂儀式簡單的很,扎一個草人,點一柱清香,燃一刀紙便可將魂招來,有時強制招魂甚至什麼都不需要,外公念叨一番,魂魄就來了,這招個王建中的表哥,咋還搞的這麼隆重呢?
我在外公身旁席地而坐,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外公道:「這些香燭紙錢不是為了招魂用的,而是為了敬河裡的東西。」
「敬河裡的東西?」
我低聲重複了一遍,心說,河裡的東西都害死人了,為何還要敬它呢?難道那東西道行高深,連外公都不是它的對手,所以想著先禮後兵?又或者外公還在為當年所做之事理虧,給人賠禮道歉來了……
「這鬼跟人,從心理上來說其實的一樣的,怕的不是你跟它動硬,人鬼同樣有血性,急了眼大不了拼上性命。」
我這正瞎想呢,老村長忽然沒頭沒腦的開了腔,說完他看著我問道:「程缺,你知道人跟鬼最怕什麼嗎?」
「最怕什麼?」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我還真想不出人跟鬼共同害怕什麼。
老村長吐了口煙圈道:「最怕敬,人受到尊敬,言行舉止就會變的謹慎,謙和。鬼受到敬重,就會有所收斂,不好再為非作歹。所以往後你要對世界萬物心存敬意,這樣,全世界就會對你寬宏,仁慈。」
老村長的話聽的我一愣一愣的,半天我反駁道:「爺,你這都是啥歪理邪說啊?照您這麼說,殺人放火的大惡人受到人的尊敬,就會放下屠刀,惡鬼索命我給他燒些香燭紙錢,它就會放過我咯?」
「呦呵?老程,你瞧瞧你這外孫,還挺會強詞奪理!」老村長捅了外公一把。
外公編著草人,頭都沒抬道:「老張,你說徐大義看到的那個穿著黑色斗篷,用鐵鏈鎖著眾鬼的人會是誰呢?」
外公這話題忽然一下就岔到了奶奶家,我愣是反應了半天,才想起徐大義就是看工地見了鬼的老徐頭。
不過一說起這話茬,老村長倒來了精神,他將煙杆子往肩膀上一搭,道:「之前我還想跟你說這事呢,那穿黑色斗篷的人,孤身一人能擒住那麼多鬼,道行定然極深,你說他是敵是友?抓那些鬼意欲何為呢?」
外公搖頭道:「我也在琢磨這事兒呢,如果是友,他為何不來尋我們?如果是敵,那我們怕是多了一個強大的對手啊,至於他抓那些鬼……」
外公說到這裡沉吟了片刻,后道:「這樣吧,今晚若不出意外,趕明我去后屯彎找下那個徐大義,問問他那晚的詳細情況,或許他看清了那人的樣貌,到時是敵是友我們找到他便知。」
……
夜越來越深了,坐在河灘上,聽著外公跟老村長的對話,我雖不盡了解,卻也感覺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老村長跟外公二人聊了一通,草人便編好了。
外公將王建中表哥的衣裳穿在了草人身上,將一張『回魂符』貼在了草人的前胸,一張『歸身符』貼在了後背,頭髮指甲等物藏在了衣服里,然後將草人插在了一根毛竹竿上,看了看天際,道:「時辰差不多了,開始吧。」
老村長點點頭,起身點了一柱清香,以河灘為香爐插下。
外公則挑起草人,獨自一人走到河邊,邊走邊唱誦招魂咒:「蕩蕩遊魂,何處留存,荒郊小路,廟宇山林,山野墳場,河中水處……凡聽我喚,速速歸來……」
黑漆漆的夜裡,伴隨著潺潺的水流之聲,將外公的聲音襯托的異常哀婉又虛無縹緲。
我覺得瘮的慌,死死的抓著老村長的衣角,緊張的四處張望著,生怕王建中的表哥突然從某處幽然無聲的飄出來。
可外公順著河沿走出去老遠,招魂咒唱誦了七八遍,我還是連個鬼影都沒見著。
看著逐漸燃盡的香,老村長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後他嘆道:「果然如我所料,招不來啊。」
一炷香燃盡了,外公走了回來,搖了搖頭。
「老程,現在你還認為大頭跟老李頭的死是人為的嗎?要我說,他祖孫二人跟王建中的表哥一樣,都遭了它們的毒手,它們積攢了這麼多年的怨恨,一朝得以宣洩,定是喪心病狂到連同他們的魂魄一併吞噬了。」老村長壓低嗓音唉聲嘆氣的說道。
外公搖頭道:「王建中表哥的魂魄沒有被吞噬,我感知到了它的存在,就在這河中,它聽到我的召喚,想出來卻又出不來,八成是被它們控制住了。」
老村長沉默了片刻,一揮手道:「那請它們上來吧。」
外公點點頭,放下草人去擺弄祭品。
牲畜擺上,外公打開了他背來的大包,拿出幾個酒盅,一瓶白酒,另外還有筷子,香爐,燭台……
我站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外公包里裝的竟是這些玩意兒!
我還當是裝的法器呢,這樣看來外公今晚好像什麼法器都沒準備,那待會河裡的厲鬼要真上來了,我們豈不是只有任其宰割的份了嗎!
原本有外公跟老村長在身邊,我是一點都不害怕的,外公的本事我心中有數,而通過這幾天的觀察,我發現老村長實際也有兩下子,可他們不帶法器,只想憑藉這點祭品跟鬼交涉,萬一人家鬼看不上這點東西,想抓個活人下去呢?
這麼一想,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了王建中他表哥的死相,我心裡忍不住一陣哆嗦。
一切準備妥當,外公與老村長對視了一眼,道:「開始吧。」
老村長點點頭,隨即倆人『噗通』一聲跪在了河灘上,面對臨河斟酒,點蠟,燃起了大把的香,燒起了成垛的紙錢,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鄉親們,老少爺們們,這麼些年委屈你們了,你們的付出別人不知,我程不悔心知肚明,我代表整個臨河鎮,代表當年參與此事的道家眾人,給你們磕頭了。」
外公對著臨河大聲的喊,喊罷,竟真的對著臨河磕起了響頭來,那頭磕的落地有聲,『砰砰』直響!
我杵在一旁傻了眼,外公他們可是道士啊,道士是幹啥的?捉鬼拿妖的啊,現在怎麼反倒拜起鬼來了?就算那些鬼當初被外公他們刻薄了,也不至於行此大禮吧?這整的跟孝子賢孫似得!到底是啥情況啊?
老村長跟著外公一起磕頭,響頭磕的震天動地,鮮血長流。
我看的觸目驚心,可見外公他們那虔誠又鄭重其事的樣子,我又不敢打擾他們,只能在旁邊一頭霧水的看著。
一連磕了幾十個響頭,老村長直起腰跪對臨河大聲道:「各位父老鄉親,今日陽橋倒了,你們自由了,你們若想投胎,我張守一為你們超度,你們若不想投胎,我為你們修祠築廟,讓你們享受香火供奉,你們若怨恨難消,今天盡可發泄在我的身上,將我抽筋剝皮,挫骨揚灰我不會有半句怨言,但請你們萬不要傷及無辜啊……」
老村長這話剛說完,忽然一陣刺骨的陰風憑空而來,一地紙錢隨風紛揚而起,在離地三尺之處狂打起了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