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43 建安大朝會

00443 建安大朝會

年關過後的第四天,家家戶戶都要迎接一位在民間排在前五的正神,灶神。

迎神講究個搶路頭,子時就有人家擺上果蔬酒肉,焚香禱告,家世富庶的還會隆重的擺上三牲五穀,祈求今年家人平安多子多福。

圖個好彩頭熬到後半夜才睡的京畿官吏們還沒捂熱被窩,紛紛被家裡的大婦喊了起來,今年的大朝會也是新皇帝登基以來第一場大朝會,定在了不上不下的大年初四,這一點著實讓不少世家官吏腹誹不已。

雒陽皇宮作為整個天下的中樞,紅牆綠瓦、檐角飛翹、窗欞雲紋等等必備的富麗堂皇是一點不少,整體格局更有一種恢弘大氣,以及排山倒海襲來的天家威嚴。

御道入口,分別矗立著兩座高大的石闕,左右分立,有資格參加大朝會的大小官吏也如這兩座相隔甚遠的石闕,涇渭分明的站在兩邊。

右邊的官吏很少,約莫連整座中樞廟堂的一成都沒有,延尉傅燮衛尉蓋勛兩位九卿帶著大廄丞郭永等寥寥二十幾人站在右側石闕旁,冷冷清清,如果不是今天一反常態的沒下大雪,連抱團取暖都談不上的二十幾人說不定都能在大雪裡凍死。

左側可就熙攘熱鬧多了,九卿之一的太常袁逢、大鴻臚陳紀、司隸校尉袁平、侍御中丞刁韙等等七八位紅紫權貴,領銜數百名有資格參與大朝會的臣子堆在左側石闕旁邊,若是去掉那身官衣,像極了雒陽人來人往的早市。

燒冷灶,素來是官場的大學問,就拿新任御史中丞刁韙來說,家世只能算是中等,那數百名官吏中家世、學識、名望勝過他的比比皆是。

但唯獨過去毫不起眼的刁韙在不久前的大浪淘沙中一躍而起,從御史台的小官侍御使躥升的比大黃弩弩矢還快的成為了御史台一把手,可不就是因為眼光極佳火候更是獨到的燒冷灶功夫。

望著孤零零站在空曠御道右側的二十幾人,左側鬱郁不得志的一些士大夫黨人,不免升起了燒冷灶的心思,也只是想想,始終是沒人真的去燒冷灶。

御道的左側可是站著幾乎可以代表整個天下的官吏,眾目睽睽之下跑過去投機取巧,先不說大漢最後一名義士傅燮會不會領情,單是這個眾矢之的就足以讓自家的族品比大黃弩還快的往下掉。

為了一人的利益,連累整個宗族,還不得被宗族除名,就算自己鬼迷了心竅想過一把紅紫權貴的官癮,不在乎供奉在宗族祠堂的那本薄本子上的幾筆字,可死了以後哪還有顏面去見列祖列祖,怕是會被泉下有知的祖宗再掐死一遍。

三獨坐之一的司隸校尉袁平,職責上與御史台大同小異,都是監察百官的風氣綱紀,但這位等同於九卿也可以穿紅帶紫的司隸校尉,卻是天下有名的貪官。

除了皇帝的禁臠天子六廄里的精良戰馬不敢販賣,私鹽、鐵礦、太守以下的官帽子.......全部被他賣給了豪商巨賈。

只是侵吞天家的私產也就罷了,居然還在私底下販賣精良的環首刀長矛等軍方重要輜重給北方胡人,倘若不是傅燮冒著生命危險喬裝打扮成一名私鹽販子在邊塞吹了足足兩年多的風沙,國之重器大黃弩都有可能賣給北方胡人。

當時由汝南袁氏扶持的鄴城甄氏,試探性的在販賣茶葉絲綢的商隊里夾帶了十張大黃弩,煞費苦心的躲過了幽州邊關的盤查,行進到距離烏桓疆土不到十里路的地方。

從一些蛛絲馬跡推敲出不對勁的傅燮,來不及喊上鎮北將軍公孫瓚配給自己的一百騎白馬義從,抄起案頭的八面漢劍,孤身一人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擋在了鄴城甄氏商隊的前方。

一襲儒衫,一柄長劍。

單憑一口意氣殺了三名鄴城甄氏招攬的邊塞老卒,胸前貫穿了一根精鐵長矛絲毫不退,這才撐到了那一百騎白馬義從趕來,斷絕了司隸校尉袁平販賣大黃弩的苗頭。

正因為這件事,事後只是扔出幾個大家心知肚明並且心照不宣的替罪羔羊輕鬆抽開身的司隸校尉袁平,與那位大漢最後一名義士傅燮結下了死仇,要知道烏桓王庭開出的價格可是百金換取一張大黃弩。

而這些大黃弩全是不要本錢的,只要放火燒掉幾座州郡武庫,一百來張大黃弩便能輕鬆到手,那可是萬金巨財,他得販賣多少私鹽賣出多少官帽子才能得到,司隸校尉袁平恨不得啖傅燮的肉,喝傅燮的血,寢傅燮的皮。

為了今日的大朝會,新皇帝想必籌謀了不少日子,他們這些士大夫黨人何嘗不是等待了好久,過了今天,整座廟堂便是另一番嶄新氣象了。

司隸校尉袁平過去畏懼傅燮在六郡良家子里的聲望,不敢過多的招惹傅燮,免得哪天被一幫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粗鄙武夫亂拳打死,現在嘛形勢大不相同了,無需顧及了。

官帽子層層疊疊的左側,忽然走出了一位佩戴玉琥的重臣,拍了拍不合禮制的玉柄八面漢劍,走到了御道正中間,戲謔笑道:「傅燮大人幾日不見清瘦了不少,是不是家裡的那位胖劍仙這些日子過於饑渴了,榨乾了你這小身板?」

「哈哈——」「哈哈——」

司隸校尉袁平的話音剛落,頓時引來一陣的哄堂大笑,真心覺得好笑的沒幾個,大部分不過是因為司隸校尉袁平的出身於汝南袁氏的家世。

還有一部分官吏是因為鬱郁不得志了一輩子,好不容易逮到了一個嘲諷天邊人物的機會,哪裡會放過。

傅燮出身於名將輩出的六郡良家子,哪裡會慣著看似勢大的司隸校尉袁平,抬腿就要衝過去,卻被小輩董昭攔了下來。

臉色難看,很快又變成了會心的眉開眼笑。

遞來了一塊青磚。

只聽『砰』的一道沉悶響聲,那張平日里不知耗費了多少珍珠粉瑾玉屑保養的比女人還稚嫩的臉容,當場被傅燮砸斷了鼻樑。

司隸校尉袁平呆然木立,很快又發出了凄慘的鬼哭狼嚎,一點紅紫權貴的氣度都無。

不得理依舊不饒人的傅燮,早就看這個橫徵暴斂的大貪官不爽了,哪裡肯收手,在數百官吏目瞪口呆的視線下,一磚狠過一磚的拍在了司隸校尉袁平臉上:「老夫讓你佩劍,你以為你是誰,留侯張良?可以劍履上殿入朝不趨。」

效忠於汝南袁氏的眾多武將,聽到延尉傅燮的呵斥,臉色一苦,剛邁開幾步的雙腿只能無奈退了回去。

按照大漢禮制,官吏上朝是不允許佩戴任何兵刃,但凡是有膽子僭越的,輕了斬首示眾,重了可是要抄家滅族的。

以汝南袁氏的家世和現在的局勢,司隸校尉袁平佩戴八面漢劍自然是沒什麼不妥,也沒人敢說什麼,可一旦被人抓住了把柄,或者說有人真敢拿這件事拿捏汝南袁氏,誰也包庇不了司隸校尉袁平,討不了一點好不說還會惹來一身腥。

姍姍來遲的三公袁隗,談笑風生變作了臉色微變,很快又歸於平靜:「傅燮,可以了。」

廟堂老供奉袁隗陳蕃兩人不到場,誰也不敢先一步踏上積威深重的御道,這位有著站皇帝別稱的汝南袁氏家主天下士大夫的掌舵人,平靜的說了一句話,比起拿著一把刀架在傅燮脖子上還有用。

傅燮把那塊今天過頭註定身價暴漲的青磚還給了黃門侍郎董昭,深深的望了一眼步履間愈發有淵潭氣象的三公袁隗:「好自為之。」

嗡嗡鬧鬧的數百名官吏在三公袁隗陳蕃兩人位臨御道之後,霎時間陷入了一片寧靜,空曠的漢白玉御道上只有寒風刮過石闕檐角的嗚咽聲。

三公袁隗和三公陳蕃,同時抬頭望了一眼御道盡頭如蛟龍盤卧的大殿,眼神平靜,臉色平靜。

卻也是遲遲沒有動身。

以往,站在這空曠御道正中間的是三人,每逢朝會,太尉楊賜總會當仁不讓的先行一步,作那數百官吏的領頭人。

一步一步,頗有登上天宮天闕的浩蕩氣度。

三公袁隗和三公陳蕃也樂得落後三公楊賜半個身子,作那隱於幕後之人,木秀於林的道理連熟讀啟蒙書籍三歲小孩都知道,他們這些個沉浮宦海多年的老人怎會不清楚。

今時不同往日了,三公袁隗和三公陳蕃誰走在數百官吏最前頭,誰將來就會有最大的可能把那個站字去掉!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與虎謀皮的籌謀王暢那件事,遲遲沒有動作的最大一個原因,便是勾心鬥角想要力壓對方一頭,可是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個結果,只能是僵持不下的等一個人到來。

入冬以後,矍鑠健旺的四朝元老宗正劉寬身子骨越發不如以前了,已經好幾個月未曾參加朝會了。

街面上積攢了厚厚一層雪的大年初四,劉寬應該是像往常一樣卧在床榻上溫養身子骨,可今天是大朝會,還是皇帝陛下第一次舉辦大朝會,不得不到。

遠處,特例允許進入皇宮的一輛紅漆雕螭馬車停在了有著節節高美譽的石橋邊,老宗正劉寬在執掌天下文脈的光祿卿陳群和頭戴簪玉冠身穿春青袍腰配象牙牌的青年儒生攙扶下,緩緩走過了那條把皇宮一分為二的御河。

「下官見過,劉老宗正。」

「老大人的身體可好些了。」

「我家外甥從長白山購來了幾根百年老山參,過幾日送到老宗正府上養養身子。」

石橋距離御道的路程不遠,一路上大大小小所有官吏主動且恭敬的作揖施禮,噓寒問暖。

平日子私交甚好經常一起下棋的國手山子道,也就他有資格主動去虛扶這位又熬死一位皇帝的五朝元老,皇室宗親第一人。

「大朝會這件小事哪裡需要勞煩劉老宗正,等開春天氣暖和了再來參加朝會也不遲,皇帝陛下也真是的,不就是大朝會嘛,還讓老宗正拖著身子骨前來,難道把孝字忘的一乾二淨。」

海內名士山子道倒不是投靠了士大夫黨,以他們這些文人的秉性,從不屑於摻和廟堂上的蠅營狗苟,污了落子有如女子輕吟的雙手,只是單純的發牢騷罷了。

也只有山子道王九真這些滿身書生氣的海內名士,膽敢在現在整個場合,說些對於新皇帝不滿的牢騷,換成即使清楚大局已定的司隸校尉袁平也是沒那個膽量。

容光黯淡的老宗正劉寬,擺了擺手,示意朝野上下少有能夠說上幾句交心話的山子道不要再說,不緊不慢的繼續前行。

倒是身邊被皇室寄予厚望,被譽為每籌必中,可與荀彧郭嘉程昱等人並肩弄潮的劉曄,取笑了一句:「子道先生你這是嫌家裡不夠亂,聽說你那長子為了一名在秦樓楚館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過的娼妓,公然和你這個父親決裂了。」

「咋地,子道先準備放下老臉不要了,準備讓那名也不知道生出來的種是不是你家的娼妓過門了?」

山子道臉色鐵青,渾身顫抖,差點被口無遮攔從齊國故地趕來沒多久的劉曄氣暈過去。

劉曄嘴上損人之極,這番話卻也好用的緊,準備在這個關口再說些大逆不道足以抄家滅族言論的山子道,氣的都喘不過氣來的閉上了嘴。

三公袁隗三公陳蕃兩人恭敬施禮,瞧見皇室里聲望最大的老宗正身邊的春青服儒生,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

大局真的定住了。

老宗正劉寬來到了御道邊緣,三公袁隗陳蕃兩人趕忙讓開了道路,恭恭敬敬的站在了御道的左廁。

劉老宗正的身份毋庸置疑,已是歷經漢沖帝劉炳、漢質帝劉纘、漢桓帝劉志、漢靈帝劉宏,以及當今皇帝的五朝元老,還有一層少數幾人知曉的身份。

遺詔里的託孤遺臣,可行廢立之事。

老宗正劉寬撣開光祿卿陳群二皇子謀主劉曄的攙扶,獨自一人踏上了空曠御道,走著走著,抄起了袖口。

走到中間,抬起眼皮望了一眼朝會大殿,又回頭望向了滿朝文武。

「諸位,入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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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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