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林中夜晚
好暖和……是在……被窩?
慢慢張開眼睛,宋子君看見頭頂漫天閃爍的星斗。這是哪裡?他愣愣地躺在地上,頭暈得厲害。
雙鯉玉佩,青衣人,快劍,還有……沈笑。
沈笑!
他一個激靈,猛地坐了起來,不小心牽動傷口,差點又咯出一口血來。
一陣熟悉的輕軟笑聲傳來:「子君,你笑得真難看。」
宋子君猛一回頭,火堆旁的男子正有趣地看著他痛得齜牙咧嘴的怪相。他的白衣此刻已經狼狽地沾滿了碳灰,滿面風塵,卻仍然掩蓋不了那一笑間的風華。
自然是一笑傾城的沈七少。
他……沒死?
宋子君就那麼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慢慢地站起身,在他身畔蹲下,深深地望進那雙溶入黑夜裡星光的長目。宋子君微微開闔著嘴唇,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獃獃地看著那個自己曾覺得很礙眼的笑。慢慢,他抬起自己沒受傷的右手,顫抖著向那張能照亮黑暗的笑臉——
狠狠捶了下去!
「笑你個頭!」突然爆出的一聲大吼驚起幾隻巢中的飛鳥。
沈笑不可思議地看著從不失態的宋子君,不滿地摸上自己的腦袋:「本公子驚才絕艷可全是靠的這個,你還真下得去手。」
「毀地就是你!」又是一聲大吼。宋子君怒目瞪向沈笑。漸漸,面色開始鬆動。
「撲哧。」一個笑漏出嘴角,接著唇瓣弧度越來越大,終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笑怔忡地看著宋子君,喃喃:「莫非被打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理會沈笑的話語,宋子君對著天空笑得胸腔都發痛。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昏迷醒來第一眼就看到沈笑的時候心裡驀然一輕,只想好好的大笑一場。
這傢伙還活著,還活著啊!
沈笑聳聳肩,任這張狂的笑聲盤旋在林間,久久才平息。
「我們怎麼會在這裡?」宋子君問的是「我們」,自然包括他自己還有沈笑。
沈笑偏著腦袋想了下,道:「不知道。」
「不知道?」宋子君皺眉,「怎麼會不知道?你自己怎麼來的,總該知道吧?」
「真的不知道。」沈笑在火堆旁側過身子,給自己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我就記得醒來后想出去走走,結果剛邁出屋子就眼前一黑……醒來就在這裡的樹上了。」
「不過……」沈笑忽然很有興味地一笑:「我不知道子君你這麼喜歡抱著我睡,看我不見了還大老遠地追來這裡。可惜我一介文弱書生沒辦法帶你回去,否則自然還是客棧的卧榻好……啊……麻煩下手輕點……我還指望這張臉混飯呢。」
鬆開擰住沈笑臉頰的手,宋子君宋子君斂眉不語。這件事情蹊蹺得很。按照沈笑的說法,他分明是被人點了睡穴帶到這裡的。但來人是什麼目的呢?
眼前突然閃過黑衣人懷中的雙鯉玉佩。宋子君連忙問:「你的玉佩呢?」
沈笑一愣,低頭看向自己的腰間——早空空如也。
沈笑苦笑著搖頭:「這下可好,省得你天天在我耳邊念叨。」
「那塊玉……很珍貴嗎?」宋子君沉吟著。
「當然。」
宋子君的眼睛亮了起來。
「那可是南派大師天工璇的上等青子玉雕。我沈家的東西,又怎能是尋常便宜貨?」
「……我是問,那塊玉可有何特別之處。」宋子君努力壓抑自己想一腳踹翻這個紈絝子弟的衝動。
認真想了想,沈笑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拍巴掌:「難道是那個!」
「什麼?」宋子君直起身子,這塊玉極有肯能關係著那個青衣人的身份。
「那塊玉可以分成兩塊,本可以兩人佩戴成對的。」
「恩?」宋子君不大明白這個消息重要性,「然後?」
「然後?沒了呀?」沈笑訝異地說,「我娘給我的時候說,以玉為媒,將來可以將其中一半交予我的妻子。成雙成對。」
宋子君嘴角抽搐,艱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特殊意義?』」
「對呀。」沈笑一臉理所當然。
宋子君就著明滅的火光看著眼前這張俊美無儔的臉,居然有了欲哭無淚的感覺。
沈笑看他這個樣子,反而安慰起他來:「算了算了,就當破財消災。反正我一時半刻也不打算討老婆……」
宋子君無力地搖搖頭,長嘆一聲抱住自己的雙膝。玉佩被青衣劍客拿走,沈笑被點了穴帶到郊外。如果是為了偷玉,根本沒有動沈笑的必要,如果為了沈笑,何以現在沈笑好端端地坐在這裡?我追著玉佩來到這裡,看來藍衣人是早已發現。究竟我是他們計劃外的意外,還是他們一開始就打算以沈笑誘我上鉤?在明明能殺我的時候,那藍衣人為何偏偏在最後關頭放了我一馬?難道……他們本來有什麼計劃,但是突然出了什麼岔子,計劃有變?那麼又是什麼計劃呢?與沈笑有關嗎?
眼前是一片迷霧。宋子君用力甩了甩頭。
沈笑好笑地看著他:「你那麼心疼那塊玉,莫非是對那『一半』有興趣?」
宋子君白了他一眼。不明白自己在他面前明明是男裝打扮,為何他還兩次三番出言戲弄。莫非他喜歡男風?
不由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沈笑的容貌的確絕美。眉不描而黛,卻不失英挺,頰無粉而白,卻非無線條,唇紅齒白,嘴角時常噙著有趣的笑,卻也能抿出堅毅。總之縱然放下頭髮的沈笑是美如女子的面相,但只要仔細看,應該不難分辨出那份屬於男子的氣韻。所以當日尹老爺子父女居然能被他矇混過關,除了他們相處日子尚淺,就只能歸功於老爺子的……單純憨直了。
再加上平日里這個風流自賞的沈大少沒少拈花惹草,胭脂債惹滿身,怎麼著也不像喜歡男人的主兒啊。
宋子君不知不覺走了神,兀自苦笑著搖頭,回過神來的時候正看到一張放大版的俊臉,被嚇了一跳。
「在想什麼?」沈笑有趣地湊到子君面前。
「沒有。」宋子君故作鎮定地轉過頭去,感覺自己的面頰已經燒起來了,幸好天色昏暗看不真切。
沈笑聳聳肩,也沒有追問,退後了些,總算讓宋子君鬆了口氣。
「我有比玉佩更好的東西哦。」沈笑神秘地眨眨眼,將身後的手遞到宋子君面前,緩緩張開。白皙的掌上是一隻瑩白的蛋。
宋子君一愣,驚詫道:「哪來的?」
「先前在樹上,拜訪了下鄰居。」沈笑面露得色,收回手剝著蛋殼——居然是熟的!
這大少竟然端了鳥窩?宋子君不覺失笑。
沈笑剝好蛋殼,將蛋遞了過來。宋子君看了眼他修長手指上白白嫩嫩的蛋,並沒有去接,反而看著沈笑。沈笑不解地揚眉。
「你呢?」宋子君問他。
沈笑神色一動,笑了。眼神中多了一絲溫柔。他一拍肚子:「他哥哥在這兒呢。」
宋子君這才接了蛋,貼在唇上。
這,本該是一隻可愛的小雛鳥……
彷彿看穿了宋子君的心思,沈笑挑挑眉:「平時倒沒見你念佛吃齋。」
宋子君聞言一笑,小小地咬了一口,接著咬下一大口,隨後整個蛋都進了肚子。
她拍拍手,抬頭對沈笑道:「我知道我矯情了。不過君子遠庖廚而已。」
沈笑聞言哈哈大笑:「子君,你實在不該叫子君,你該叫君子的。」
「不。」宋子君難得地開起玩笑,「君子沒蛋吃。」惹得沈笑又是一陣大笑。
看著沈笑往火堆里加了一根枯枝,她突然生了好奇:「你怎麼會這些的?」
在他的概念中,豪門子弟無非兩種——勾心鬥角,或是混吃等死。沈笑無疑是後者。這一路上他的一舉一動無不詮釋著四個字——紈絝子弟。這樣的傢伙,發現自己被綁了沒嚎啕大哭已是不錯,居然還能從容地生火照顧她?
「小時候,老爺子常帶我出門。」沈笑簡單地解釋說,「後來我自己也常往外跑,認識了不少人,學了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宋子君嘴角微彎,原來,他並不只是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
沈笑見她突然沉默,奇怪地問:「怎麼了?」
她驀然回過神來,心虛地轉移話題:「我在想……這裡無水無鍋,蛋怎麼煮的?」
沈笑神秘一笑:「獨門絕技,恕不外傳。」丟掉枯枝,他懶洋洋地靠上身後的大樹,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對宋子君道:「今兒做回虧本生意,這裡借你靠好了。」
宋子君輕哼了聲,卻也知道自己這副傷軀經受不起一晚上的寒涼,只得靠上了沈笑的肩頭。卻聽沈笑輕笑一聲,道:「如你是女子,這場面倒也真算得上良辰美景。」
宋子君心神一凜,抬頭看他,卻見他早已閉上雙眼。
是自己多心了吧……
她遲疑地想著,靠了回去。沈笑平日看上去很瘦削,沒想到胸膛還很厚實,她靠在上面很有種安心地感覺。這一刻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照顧著的人,其實可以依靠嗎?
宋子君很快墜入了夢鄉,如果沈笑此時睜眼,倒是正好可以看見她唇畔不經意間綻放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