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既少年慕磊落
來鎮上打貨的人,一般是家裡有婚慶喪事,或是準備進新屋,抑或準備年貨了,大都需要買對聯,張揚的生意,一下好了起來。
有一家辦喪事,要寫喪聯,一下要了二十幾幅。
村民家裡辦紅白喜事,家裡有幾個門,就要貼多少對聯,不能落下一個門。
而且,每個門的對聯,又各有講究,客廳有客廳聯,廚房有廚房聯,卧室有卧室聯,父母卧室用聯,又自不同。
張揚寫出來的聯語,深得村民喜愛,攤前的顧客,越聚越多。
人都愛湊個熱鬧,剛才這邊沒人的時候,就冷冷清清,現在人多了,圍觀的人就圍成了牆,張揚應接不暇,忙得不亦樂乎。
苗苗乖巧懂事,主動幫張揚的忙,從店裡拿了小刀來,幫他裁紙,幫他扯紙頭,晾對聯。
張揚不怕忙,就怕閑,這一忙起來,手也不凍了,身上也暖和了。
「張揚!」白芷不知何時,又走了過來。
「呃?」張揚停筆抬頭,愕然看著她。
聽到白芷媽媽對自己的那句評論后,張揚忽然覺得,女神也變得很生疏了,她也會受母親的影響,瞧不起我這個鄉下少年吧?
「這個給你。」白芷變戲法般,拿出一雙毛絨手套,塞在張揚手裡。
「我用不著,戴著它,寫不了字,你拿走,我不要。」
「那你留著,不寫字的時候戴。」白芷忽然發現,很多人的眼睛都在看著自己,不由得羞紅了臉,低下頭,轉身跑了。
張揚朝白芷跑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不遠處,白芷媽媽不耐煩的拉著她的手,鑽進了一輛黑色的小車裡面。
他默默的把手套塞進衣服口袋,低頭寫字。
「張揚哥哥,那個姐姐,是你女朋友吧?」苗苗撲閃著雙眼問。
「不是!」張揚笑道,「你小小年紀,問這個做什麼。」
「那她為什麼送你東西?」
「送了東西,就是男女朋友嗎?」
「那當然了,不然呢?」苗苗用一種很懂事的語氣反問道。
「哈哈!」張揚忍不住想笑,「那你還送我酒了呢?你也是我女朋友了?」
「啊?」苗苗懵住了,嘟著嘴道,「那不同,那是我媽要我送你的。」
張揚糟糕的心情,被這個小姑娘一打趣,頓時好轉。
又忙了一個多小時,來趕集的村民回去得差不多了,街上變得冷清起來。
張揚的小攤前,顧客也都散去了。
「張揚,你回去吧,這街上,下午沒人,也沒生意的。」老闆娘好心的道,「這外面怪冷的,你一個小夥子,別凍壞了。」
張揚看看街上,說道:「好吧,阿姨,今天謝謝你了,我這筆墨,就寄放在您這吧?我明天還來。」
「你今天賣了多少錢?有數嗎?」老闆娘問道。
「我還沒數呢。」張揚笑道,「反正是賺點小錢,總比窩在家裡玩要強,不管賺多少吧!」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我家那大兒子,成天除了吃喝玩樂,就是伸手要錢,像你這麼懂事的,還真是少見。東西你就放在我這裡,明天只管來,外面這攤位,我給你留著。」
「謝謝阿姨!」
張揚把桌子搬進店裡,擺在原來的地方,又把自己的筆墨紙放在一個角落,再次向老闆娘表示了謝意。
他轉身出來,掏出兜里的錢,一一數了起來。
「一百六十八?」
不數不知道,一數嚇一跳!
一六八,好吉利的開門紅啊!
「哥哥和妹妹去哪裡了?這麼久也不見來找我?難道還沒買完東西嗎?」張揚想著,便去找他們。
雙溪鎮只有兩條長街,一條老街,一條新街,中間是雙溪河。
河上有三條橋,一條老橋,是老式石拱橋,兩條新橋,鋼筋水泥所造。
老街在河那邊,新街在河這邊。
雙溪河名雙溪,卻是一條河的名字,也是養育雙溪鎮人民的生命之河。
張揚穿過雜亂的集貿市場,來到老橋上,橋上狹窄的空間里,兩側擺滿了賣各色小玩意的攤位,中間僅容一人通過。
來到老街,張揚一家店一家店的找。
果然,在一家服裝店裡,見到了哥哥和妹妹。
張軍正和人爭執,張琳在旁邊急得眼眶都紅了。
「哥,怎麼回事?」張揚走過去問道。
「你說這叫什麼事?這件衣服,琳琳只不過試穿了一下,他們硬說被她扯爛了,一定要我們買。」張軍臉紅脖子粗,一臉憤然的說道,「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張琳委屈的道:「二哥,這真不是我扯爛的。」
「我知道。」張揚微微一笑。
「喂,不是你們扯爛的,是誰扯的?我天天在這邊看著貨,只有她試穿了。」一個中年婦女,估計是這家店老闆娘,橫著身子,攔住兄妹去路,手裡拿著一件紅棉襖,拉開衣服破縫處,遞給張揚看。
張揚接過衣服,看了一眼,笑道:「不就開了縫嗎?縫一下就好,又不礙事。」
「說得輕巧,」老闆娘很高調的道,「開這麼大條口子,我們怎麼賣?就算縫補,也要工錢不是?」
張揚問張琳:「妹,這件衣服,你穿得好看不?喜歡嗎?」
張琳抹著眼睛,沒有回答。
張軍道:「妹穿上挺好看的。」
張揚點點頭:「好看就行,多少錢?」
張軍道:「要價六十八。」
張琳馬上接道:「哥,太貴了!我買件最便宜的,二十塊的就行。」
張軍一臉為難的道:「弟,我剛打了貨,身上只有三十塊錢了,不然,我也就買下來了,哪用在這裡扯半天皮?唉,只怪我沒用。」
張揚拿過紅棉祅,叫妹妹穿上看看。
張琳嘟著嘴,搖頭道:「二哥,太貴了,我不要。」
「你試試看嘛。」張揚把衣服披在她身上。
張琳穿上。
「你轉個圈,讓我看看後面。」張揚笑道,「挺上身的。」
他對售貨員道:「你這衣服,已經破了。給我重新拿件好的,我買!」
「那不行。這是你們自己扯爛的,你們必須買這件。」老闆娘雙手抱胸,一臉吃定了你的表情。
張揚冷笑一聲,軟硬並施的道:「誰家衣服這麼不經扯?我妹這麼瘦的身子,試一下就扯爛了?告到消費者協會去,你說他們是信你,還是信我?就算喊派出所的來,理在我們這邊,我還要告你售賣劣質產品!」
張軍咧嘴一笑,心想還是弟弟厲害,這上過高中的人,說話行事,就是不一般!
老闆娘果然是個欺軟怕硬的,當即放開手,賠著笑臉道:「大兄弟,這衣服原價八十八的,現在六十八給你們,已經是減價了。這樣吧,我再倒貼三塊,六十五給你。」
張揚搖了搖頭,一臉你別唬我的表情,指著那件衣服說道:「看看,這衣服領子上,都落一層灰了,也不知道擺多久了。沒新衣服的話就算了。妹,我們去別家看看。」
老闆娘為難的道:「大兄弟,別走啊,好商量,你進一步,我退一步,五十八賣你了。」
「我給妹妹買衣服,就要買個好看,買個新鮮!一件又爛又舊的衣服,你再便宜,我也不買!」張揚揮了揮手,說道,「妹,我們走。」
張琳脫下衣服放在衣架上,說道:「我也不要這麼貴的衣服。」
老闆娘一見他們真要走,頓時急了,拿著衣服上前,扯著張揚的衣服道:「五十!」
「不要。」張揚態度堅決。
「行了,大兄弟,你等著,我去拿件新衣服給你,真是怕了你了。」老闆娘拉著張揚的胳膊,不讓他們走,「你們以後一定要常來光顧啊。」
說著,她飛快的拿了件新衣服,拿塑料袋把衣服包了起來,塞在張琳手裡:「小妹妹,你哥哥對你真好。有哥哥的人,就是好福氣。」
張軍為難的道:「六十八啊!我身上沒這麼多錢。」
張揚掏出錢來,笑道:「我買給妹的。」
張琳一把握住張揚的手,對老闆娘道:「不是五十嗎?你剛才說的,五十賣我們。」
老闆娘的臉,頓時變黑了:「大妹子,我是說那件破了的衣服,五十賣給你們。可你哥不要,一定要給你買新的啊,新的要六十八。」
張琳哼了一聲,說道:「兩件一樣的衣服,那件能賣,這件就能賣,補一下能費多少線?你賣不賣?不賣拉倒!我到別家買去!」
張揚一樂,妹妹真好,這麼小,就學會講價了。
老闆娘一咬牙,一跺腳,像虧了幾百萬似的,心痛得不得了:「好吧!算是交個朋友了,真的,從來沒賣過這麼便宜。你們兄妹,太會還價了!」
張揚付了錢。
「你哪裡來的錢?」張軍一臉懵逼。
「我賺的。」張揚賣了個關子。
「你做什麼賺的?你身上那點錢,還是我給你的,你什麼時候賺錢了?」張軍急道,「你跟我說清楚,你不會是幹什麼壞事了吧?」
「真是我賺的。」張揚把錢全掏出來,「剛才你們離開的時間裡,我擺了個對聯攤子,賺了一百六十八。走,我請你們吃好吃的去!」
張軍和張琳面面相覷,都駭然的不敢相信。
「我辛辛苦苦做一天工,才賺二、三十塊錢,你一會工夫,就賺了一百六十八?不對啊,你小時候是跟爺爺學過毛筆字,可是,你寫的字,居然能賣錢?我們怎麼不知道?」張軍搔搔頭,覺得弟弟的話,可信度太低了,「要是來路不正的錢,我們可不敢花啊!」
「我明天還來寫,你們要是不信,就跟著我來看看。」張揚手握一百多塊錢,心裡無比的踏實,自己賺的錢,自己花,光明磊落,有什麼藏著掖著的?
張揚來到藥店,買了一盒擦手的葯,媽媽那雙皸裂的手,每次浸冷水,都無異於拿刀子割肉,該塗點葯了。
他又買了盒眼藥水,奶奶的迎風眼,一出門吹風就淚流不止,該治治了。
買好葯,張揚來到鎮上的供銷社,挑了塊花圍巾,這是送給妹妹的,妹妹愛俏,圍上這塊圍巾,又漂亮又暖和。
他給哥哥買了個刮須刀,哥哥現在用的,是撿爸爸那箇舊的,早就又臟又爛,刀片也鈍了,哥哥每次刮鬍子,都要弄出許多血泡。
長這麼大,他都是接受父母兄妹的照顧,接受他們無私的饋贈。
哪怕是前生,有著一份穩定工作的張揚,也沒有給哥哥妹妹買過一個禮物,總想著以後再說,以後再說,可是,直到重生了,他也沒等到這個以後。
今天,他要用自己賺來的第一筆錢,給家人們都買一個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