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廢墟

14.廢墟

喻臻是個完全的新手司機,駕照才考到手一年,之前只開過送花的小貨車,開的時候還一直有花農老司機在旁貼心指導,積累的開車經驗少得可憐。

現在第一次獨立開車,他很慌。

「不用緊張,我會看著你。」

喻臻握緊方向盤,眼睛完全不敢從路面上挪開,問道:「你會開車?」

他之前還以為殷炎把車鑰匙扔給他,是因為不——

「不會。」殷炎回答,語氣平靜淡定得十分欠揍。

喻臻淺淺吸一口氣,決定不再和他說話。開車需要專心,他不想分神。

「但我會學。」

殷炎見他不說話,繼續開口,然後閉目靠到了椅背上,開始閉目養神,說的和做的完全是兩碼事。

「???」

不是說會「看著你」然後「我會學」嗎?

喻臻忍不住抽空側頭飛快瞟他一眼,見他居然真的閉著眼睛靠到了椅背上,無語瞪眼,然後連忙回神,邊手忙腳亂的打轉向燈,邊心裡省略號刷屏。

一路小心謹慎、踏實平穩的開出市區,到達鎮上后,沿路的車和人都變少了,喻臻緊繃的神經稍松,剛準備正常轉彎進入回蓮花溝村的村道,就見前方本來空無一物的拐彎處突然多了一輛電動三輪,三輪車上還坐著一位老人。

他大驚,本能地想轉方向盤踩剎車,旁邊卻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死死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轉方向盤的動作,提醒道:「正常轉彎。」

「可是前面——」

「轉過去,那不是人,只是鬼影。」

喻臻一懵,方向盤沒動,剎車倒還是踩了下去,然後車身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直接穿過了那輛橫在路口的三輪車,斜斜停在了路邊,熄了火。

殷炎鬆開手,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

喻臻腦中反覆播放著剛剛車身帶著他直接穿過三輪車的畫面,仍有些回不過神,直到身側車門被殷炎拉開,冷風呼一下吹進來,思維才漸漸回籠。

「剛剛……」

殷炎按了按他的頭阻止他說話,彎腰幫他解開安全帶,牽著他的手引他下車。

天已經徹底暗了,進村的道口空無一人,路燈的光不穩跳動著,像是被風撩動的燭火。

「有怨氣。」

殷炎鬆開喻臻的手,上前一步,抬手輕揮。

路燈突然閃了閃,寒風吹過,喻臻被吹得眯了眼,等再睜開眼時,三輪車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了路口,並詭異的呈現半透明的狀態。

喻臻倒抽一口涼氣,忍不住往殷炎身邊靠了靠。

「心愿未了,是最低級的地縛靈。」殷炎把手揣入口袋,側身,示意喻臻上前:「去吧,這個靈體沒有害過人,且已經快要消散,超度他助他入輪迴,否則他會魂飛魄散。」

地縛靈?

經歷過一次碰鬼,喻臻膽子稍微大了一些,聞言鼓起勇氣上前一步仔細朝著半透明的三輪車看去,然後在看清車上駕駛者的模樣后愣住,脫口喚道:「李二爺?」

本來半透明的靈體在聽到他這聲呼喚后突然變得凝實起來,面容漸漸清晰的駕駛者側頭看來,像是看不到殷炎一樣直接略過他,把視線定在了喻臻身上,臉上露出一個笑來。

「原來是道觀的喻小子,怎麼還沒回家?這麼晚也沒車會進村了,來,上車,二爺一會送你一程。」

喻臻並不認識多少蓮花溝村的人,但李二爺剛好是其中一個。

李二爺為人勤奮熱心,平時會種點菜去鎮上賣,偶爾碰到在外面讀書放假回來的村裡孩子,會順帶把人送回家。

喻臻住的道觀比較偏,回家的路和其他村民進村的路並不相同,以前放假回家時碰到村裡人,其他人都不樂意帶他一程,或者乾脆就不認識他,只有李二爺,每次碰到他都會熱情的拉他上車,特地繞路把他送回去,人十分好。

但李二爺在三年前就已經因為交通意外去世了,當年喻臻得知消息后還特地去村裡的墓地給李二爺上過墳。

因為是熟人,喻臻心裡的害怕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淺淺的難過。

三年了,他沒想到李二爺的魂魄仍被困在出事的這個路口,沒有去投胎。

「不用了二爺,我今天開了車。」

喻臻主動迎上前,看著老人不同於生前的慘白面容,盡量露出一個平常的笑容,關心問道:「二爺,這麼晚了您怎麼還停在路口?天冷了,再不回家,家裡人該擔心了。」

「不冷不冷,今天我孫女放假回家,我得等她呢。她平時節約,肯定不會在鎮上花錢攔車回來,可走回來多累啊,她一個女孩子,晚上一個人也不安全,這不等到她我不放心。」

喻臻聽得心裡酸酸的,緊了緊手指,伸過去握了握老人放在三輪車扶手上的手,說道:「那您不用等啦,我剛剛路過鎮上的時候聽說村頭王叔今天剛好去鎮上買菜籽,回村的時候碰到您孫女,已經把她安全帶回家了。」

「已經回家了?」

「對,已經回家了。」

李二爺表情茫然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慘白的面色慢慢恢復生前的模樣,身影卻越來越淡,聲音也縹緲了起來。

「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老頭子我這就放心了……喻小子,快回去吧,天冷,別讓你爺爺擔心。」

掌心靈體冰冷的觸感慢慢消失,三輪車的影子徹底淡去,幾點金光浮動,旋轉著飄入他的眉心,引得他的額發無風自動。

「走吧,束縛已去,陰差快來了。」

殷炎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後,攬住他的肩膀把他引到車邊,塞入車後座,然後拉開駕駛座的車門,上車后熟練點火,起步上路。

縹緲鈴聲被汽車發動的聲音蓋過,喻臻從自己的小情緒中回神,摸了摸還殘留著一絲微燙熱度的額頭,視線掃過車窗外後退的景物,然後悚然一驚,坐起身扒住駕駛座的椅背,磕巴問道:「你、你不是說你不會開車嗎?」

「嗯。」

殷炎點頭,繼續加速,神奇的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開出了彷彿在壓高速馬路般的平穩感,回道:「之前不會,剛剛學了學,就會了。」

剛剛?

「你剛剛去哪學了?」

「去記憶里。」

「???」

一路風馳電掣的回了道觀,喻臻拽住車輛頂部的扶手,徹底風中凌亂。

好、好快,也好穩,直接把他的車技比成了渣。

「到了。」

殷炎把車穩穩停在道觀門口,回頭看一眼他慫兮兮抓著扶手的樣子,平靜臉推門下車,然後直接進了缺了一塊大門的道觀。

「……」

喻臻看一眼自己抓著扶手的手,又看一眼殷炎漸漸被門板遮擋的背影,稍顯尷尬和心虛的把手收了回來。

以殷炎展現出的平穩車技,他抓扶手的行為實在是多餘,且滿含對司機的不信任。

雖然剛剛殷炎仍是一臉平靜的模樣,但從他自顧自下車,並招呼都不打就獨自進入道觀的行為來看,他應該是生氣了。

一直包容溫和的人突然發出了生氣的信號,喻臻有些不知所措,還稍稍有一點點慌。

現在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潛意識裡,剛剛失去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的喻臻,已經無形的把一種相依為命家人般的感情投注在了殷炎身上。

而喻臻對待家人,一向是緊張且遷就的。

先一步進入道觀的殷炎已經提前開了道觀內的燈,免了喻臻抹黑進入摔倒的可能。

然而喻臻沒意識到這點,匆匆拐入廚房,笨拙解釋道:「殷炎,我沒有懷疑你的車技,抓扶手只是、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反射行為,我……」

殷炎轉身把開水瓶塞到他手裡,說道:「我知道,去洗漱,然後睡覺,你吸收的力量需要消化。」

喻臻接住開水瓶,實在從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他的情緒,小心問道;「那、那你還生氣嗎?」

「像小狗。」

「什麼?」

「你剛剛的樣子。」

……

…………

喻臻擰起眉毛,提著開水瓶頭也不回的出了廚房。

等殷炎也收拾好自己進入房間時,喻臻已經面朝牆壁躺到了床上。

老床不大,才一米五寬,現在上面分兩頭擺著兩個枕頭和兩條被子,被子上還搭著一條厚毛毯。

殷炎記得,白天這張床上的枕頭是並排放著的,很明顯,鋪床的人並不想和同睡的另一個人有過多的交流,所以故意把床鋪成了這樣。

他沒說什麼,關了燈,十分識趣地躺入了空著的被子里,閉上了眼睛。

安靜的農村夜晚只有樹枝被風吹得晃動的聲音,喻臻突然睜開眼,發現外面陽光燦爛,而他正坐在道觀前屋的門檻上,面前是爺爺跪坐在祖師爺神像前拋灑銅錢的身影。

「爺爺?」

他疑惑,想起身,卻發現自己動不了。

「小臻,你沒事了,爺爺也該走了。」

老人沒有回頭,手裡拋灑銅錢的動作卻停了。

「爺爺?」

喻臻心裡一緊,隱隱意識到什麼,掙扎著想要起身去接觸老人。

「這所道觀被我強留這麼久,也該解脫了。」老人感嘆著,突然朝著祖師爺神像叩首大拜,嘴裡低低念起了讓人聽不懂的經文,然後聲音漸低,金光升起,周圍所有的事物開始褪色。

「爺爺!」

「小臻,享福去吧,下輩子,爺爺再繼續給你講故事。」

喻臻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夢裡道觀供奉的祖師爺神像突然化為一道金光飛入天際,然後道觀內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腐朽老化。

牆皮剝落,磚瓦斷裂,建築轉眼成為廢墟,而喻爺爺就在這一片廢墟里,追隨著神像化成的金光消失了。

夢境結束,他忍著淚意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裹著毛毯躺在汽車的後座上,而車前本該是道觀的地方,此時已經是一片廢墟。

清晨第一縷陽光灑落,殷炎在廢墟前轉身,隔著車窗與他對視,平靜開口:「喻臻,你此間塵緣已斷,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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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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