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折現
身體前所未有的輕鬆,眼前的一切纖毫畢現,五感像是掙脫了什麼朦朧的枷鎖,變得格外清晰敏感起來。
喻臻掀開毛毯,錯開與殷炎對視的視線,伸手推車門。
雙手明明是暖的,推車門時卻像是一點知覺都沒有。他跨步而出,視線一寸寸掃過地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磚瓦,邁步向前,然後越來越快,幾乎是小跑著衝到應該是房間的地方,跪在地上開始清理廢墟。
「在那裡。」
殷炎靠近,彎腰抓住他的手,引他回頭。
汽車旁邊,幾個老舊木箱堆在那裡,上面滿是灰塵痕迹,頂上還擱著一把桃木劍。
喻臻茫然地看著那些箱子,良久,身體一歪坐到地上,嘴唇顫動著就要哽咽出聲,卻又硬生生被他壓下,低著看著膝蓋下熟悉的道觀地板,被殷炎抓著的手用力握成拳頭,肩膀微微顫抖著,卻沒有哭,也沒有說話。
「你爺爺算到了你的一線生機,所以固執保持著這所道觀的一磚一瓦,儘力討好山神,用道觀和自己的畢生修為,求得了你現在的平安。」
「喻臻,不要辜負他的期望。」
「若你向善,他救你便是大功德;若你平庸,他一生修為白費;若你作惡,他死後永不入輪迴。」
「B市是此地龍脈所在,走吧,該離開了,你的路在那裡。」
微涼的聲音響在頭頂,卻又像是響在心裡。
喻臻握緊的拳頭鬆開了,慢慢仰頭,紅著眼眶看著殷炎始終表情平靜的臉,啞聲說道:「我想再去後山看看,還有村裡……」
殷炎彎腰把他扶起來,抬手按住他的腦袋,輕輕拍了拍:「我陪你。」
道觀塌得很徹底,連基本的房屋框架都沒了,喻臻試圖再從裡面找出一些有用的舊物,卻什麼都沒找到。有用的東西已經全被殷炎清了出來,沒用的東西則徹底腐朽埋在了廢墟下。
跨過廢墟,喻臻循著小路上山,停在了那株曾在冬日開花開得燦爛的桃花樹下。
「謝謝你,我會回來看你的。」
桃枝輕晃,像被風吹的,又像是錯覺。
喻臻摸了摸樹榦,仰頭望一眼已經找不到斷枝的枝丫,勉強笑了笑,在心裡說了聲再見,然後轉身走向等在不遠處的殷炎,沒有回頭。
下山後兩人把舊箱子搬到了車裡,繞路去村裡墓地祭拜了一下喻爺爺,之後喻臻在徵求過殷炎的同意后,拿著那張仇飛倩給的支票,找到村主任老黃,把支票交給了他。
「這個給您,您拿去修一修進村的路。還有,道觀塌了,如果修路的錢還有剩餘,就麻煩您請人清理一下道觀廢墟,免得有小孩子好奇去那玩,不小心摔了。這裡是我存的一些花籽,都是些好養活的花,等廢墟清理乾淨了,就灑點上去吧,也算是了了我給爺爺種個花田的願望。」
「喻臻,你——」
「我得走了,朋友還等著我,謝謝您這些年的照顧。」
喻臻打斷他的話,把支票塞他手裡,朝他難看的笑了笑,然後後退一步朝他鞠了一躬,認真說道:「拜託了。」
黑色轎車離開了,老黃站在家門口,低頭看看手裡的支票,又遙遙看一眼道觀的方向,千言萬語,最後只匯聚成了一聲長嘆。
都說好人有好報……這大過年的,唉。
一路無言,直到汽車徹底離開大塢市的範圍,喻臻才終於收回看著車窗外的視線,側頭說道:「支票上的錢,我會儘快還給你。」
殷炎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側頭看他一眼,十分認真的開著車。
喻臻於是也不再說話,再次側頭看向窗外,發現自己的視力是真的變好了,居然能清晰看到十字路口左側馬路幾百米處停靠的一輛寶藍色跑車,和車內正在激烈爭吵的男女。
又是違章停車。
他收回視線,有些心不在焉地想,寶藍色是今年的熱門色系嗎?最近好像總是看到。
仇飛倩體檢定的醫院正是殷炎車禍后住的那一所,也是喻臻檢查時去的那一所。
作為H省最好的三甲醫院,在仇飛倩大把砸錢的情況下,一家人的體檢進行得很順利,檢查結果出來得也很快,只不過因為殷炎剛出過車禍,所以他的檢查項目要比其他人多幾項,耽誤了一點時間。
「精神科?」喻臻疑惑,側頭看向身邊的殷炎:「你車禍傷到大腦神經了?」
沒有,這具身體傷在五臟,和腦袋一點關係都沒有。
殷炎搖頭,回頭看一眼假裝無事的殷家人,邁步進了醫生辦公室。
仇飛倩預約的精神科醫生是專家,檢查詢問得十分仔細,殷炎全程配合,然後適當透露了一點自己記憶有些斷續模糊的情況。
「沒什麼大毛病,記憶模糊斷續應該是受創后的應激反應,不用刻意回想,心態和精神全都放輕鬆,別太緊繃。」
醫生安撫開口,表示殷炎沒什麼大毛病。
仇飛倩提著的心終於落了地,對兒子突然放棄對韓雅的執念這件事有了一點猜測——大概是忘了吧。
看來這場車禍還是有好處的,起碼讓兒子忘了對韓雅的感情,因禍得福了!
「走!咱們今晚吃頓好的,就當是慶祝小炎痊癒了!」
心情大好的仇飛倩豪氣揮手,意氣風發地吩咐翁西平定飯店。
喻臻落後一步走在殷炎身側,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壓低聲音說道:「記憶斷續是怎麼回事?你有原主的記憶?」
「一部分。」殷炎回答,牽住他的手,把他往身邊拉了拉,囑咐道:「看路。」
喻臻回頭看一眼剛剛差點撞到他的路人,仰頭朝殷炎不好意思地笑笑,剛準備開口道謝,殷炎就突然鬆開他的手,往旁邊跨了一大步,和他保持了禮貌距離。
「……」
喻臻把謝謝咽了回來,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和殷炎之間的距離,搓了搓衣袖上清理廢墟時沾到的臟污,默默往更遠的地方挪了挪。
他知道自己現在身上髒兮兮的有點狼狽,畢竟早上才在廢墟里跪過,但殷炎也不用嫌棄得這麼明顯吧,要不是所有衣服全被一起埋在了廢墟下,他早就把自己收拾乾淨了。
一股不太明顯的鬱悶情緒從對方那裡傳了過來,殷炎停步,看一眼低著頭悶悶搓袖上臟污的喻臻,想起他剛剛仰頭害羞微笑的模樣,抬手按了按胸口,轉身靠近,牽起他的手朝著等在車邊的仇飛倩幾人走去。
喻臻毫無防備,殷炎步子又邁得大,被牽得踉蹌了兩步才跟上他的節奏,茫然問道:「怎麼了?」
「帶你去個地方。」
殷炎頭也不回地回答,到車邊后先拉開車門把他塞進去,然後看向站在另一輛車旁邊的家人,說道:「我帶喻臻去轉轉,晚飯前回酒店。」
說完繞過車頭進入駕駛座,不顧喻臻滿頭霧水的詢問,點火起步,徑直朝著記憶中商場的方向駛去。
被噴了一臉尾氣的殷家人:「……」
「新婚嘛,可以理解,完全可以理解。」仇飛倩回神,無意義地調整了一下挎包的位置,看向旁邊的老公兒子和管家,詢問道:「那什麼,我們也找個地方去轉轉?」
半個小時后,喻臻站在H省奢侈品商場地下停車場的電梯口,表情空白:「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買東西。」殷炎回答,見他不動,直接伸臂攬住他的肩膀,等電梯開啟后把他塞進去,看了下樓層指引,先按下了去往最頂層的按鈕。
喻臻越發懵了。
買東西?買什麼?還有,你自己有錢嗎?難道你要花殷家的錢?
帶著滿腦子疑問和糾結,喻臻被殷炎帶著進入了頂層的一家定製珠寶店,進入后殷炎熟門熟路的找來負責人,簡單交談后拿出一直沒怎麼動用的屬於原主的手機往外打了個電話,之後變魔法似的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雕花小木盒遞給了店鋪負責人。
負責人小心捧著木盒拐入了內室,殷炎和喻臻則被其他工作人員引到了休息室喝茶等候。
喻臻被殷炎剛剛展露出的典型上流貴少爺作風震得言語不能,等工作人員離開后才壓低聲音問道:「你剛剛給誰打的電話?還有那個盒子里裝的是什麼,哪裡來的,你想幹什麼?」
「給這家店的老闆打的電話,拜託他把盒子里的東西折現,放心,東西是我自己的,只稍微動用了一下殷家的人脈。」
殷炎回答,又是一臉平靜的「仙氣」模樣。
原來是在變賣東西折現。
喻臻放了心,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剛準備喝點茶壓壓驚,想到什麼,又猛地朝殷炎看去,坐起身問道:「等等,你自己的東西?你身體都是別人的,哪來的你自己的東西?」
殷炎看著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戴著戒指的手伸到他面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捻動,一顆碧綠色發著微光的丸子突然憑空出現在了他掌心,散發出一陣誘人清香。
喻臻瞪眼,張著嘴說不出話,
這是什麼,魔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