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7)
當找不到應有的廣播的時候,報上的好評與預報就變成了諷刺。在廣播節目改變了以後,廣播節目報的預告就一文不值。她明白了,文字的力量在於它們是可以兌現的,能夠兌現的文字就像能夠兌現的支票,它們是多麼光彩多麼神氣多麼令人眼饞!而今呢,作廢了,沒用了,一文不值了。越是看《廣播節目報》上的預告越是覺到了自己的可憐,報紙預告的可憐。青姑覺得奇怪,她並沒有指望電台廣播她的小說,寫得遠遠沒有達到她的理想的小說。是電台硬要播送她的小說,是電台硬要在《廣播節目報上》吹噓她的小說。這一切她連知道都不知道,沒有哪家偉大的人民喉舌的電台會把一個青年女作家放到眼裡。電台當然不會預先告訴任何一個作者。是母親偶然聽到廣播,是母親使她半截停止了小解收聽起自己的小說。真是可怕,如果媽媽不是偶然聽到,她到今日並不知道自己的作品在空中傳播,她會與自己的作品失之交臂,她會失去所有的感受,就像一個胎兒沒有等到降生便被人工流產了一樣。她知道這最後一個比喻有點不倫不類,但是她想到了人工流產,她想到了自己的比人工流產更可怕更血腥的經驗,她永遠忘不掉那種謀殺的負罪感,那種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自己——沒有降生便被謀殺的恐怖。而在聽了一次廣播以後,在見了陽光以後,在領略了世界的所有美好以後,她多麼想活下去,她多麼想以丈夫新喪之身--她認定,小牛的死亡也是她為《阿珍》付出的代價--繼續聽阿珍的故事,哲學家的故事,紅霞的故事,花明柳暗,谷深潭幽,情迷思遠,還有那麼多憤激,那麼多思戀,那麼多眼淚,那麼多盼望,那麼多死也死得過死得值的強梁!她渴望收音機里繼續廣播她的小說。她太需要這個廣播了。而這一切,突然,沒有了。就像辦事剛辦出了一點興趣,叫做剛剛得趣,突然停止了。等待**的她遭遇的卻只是騷擾。正像她沒有想過會有一樣,她也沒有想過它會突然沒有。或者是流產,從子宮裡刮出來的只是血肉模糊的一團。她的愛情和她的文學為什麼從一開始就是那樣地不祥,那樣地與凶兆與噩耗聯繫在一起?從未來的哲學家算起,已經有四個男人死在她的手裡了。「我有大罪……」在母親與繼父熟睡以後,她自己對自己說。她的聲音嚇了自己一跳。她接著聽到了母親屋裡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