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飛龍仍在空
兩人長時間沉寂不語,形骸想:「我運氣太差,遇上這麼個冷麵心狠的魔頭。莫非夢中那海下的黑影正預示此人?可不是么?他不正用這船將我送往...黃泉么?唉,即便我命不久矣,可總得知道要去哪裡。偏偏此人裝作啞巴,難道他想悶死我不成?」
他被海風吹得頭暈體寒,想:「左右是個死,我去船艙里了,好過凍死在外。」轉身往船艙走去,沉折並未阻止。
他點燃艙中油燈,看清其中事物,嚇得筋麻骨軟,大叫一聲。只見數張桌子拼在一塊兒,桌上放著人的斷手斷腳,頭顱身軀,零零碎碎的全是屍骸。屍骸中似乎全無血液,硬邦邦的,皮膚髮青,排列頗為整齊。
形骸不敢久留,朝外衝去,見到沉折,大喊:「不好了,不好了!裡頭全是死....死人....」
沉折道:「你來掌舵,我去瞧瞧。」
形骸道:「我沒學過掌舵,如何掌得了?」
沉折道:「招子放亮些,看清礁石,只管往前行即可。」
形骸忍不住問:「你到底要去哪兒?你怎知方位?能不能放了我?」
沉折搖頭道:「來不及了。我要去那神廟,若能活著回來,你也能保住一條命。」
形骸接過船舵,忽然間,那船首像轉過頭來,空洞的雙眼中流下黑水,它笑道:「換做是你了么?這是你二人的宿命!虛空的太陽照耀著你們。」
形骸怒道:「什麼虛空的太陽,你是假的,我根本不怕你,也根本不想睬你。」
沉折問:「你也能聽見它說話?」
形骸只覺自己要發瘋了,他道:「這船首像有鬼!有鬼!這整艘船上全是死人!那個白刀客是個大魔頭,他殺了許多人,切成碎片,這些...死人的魂魄都在船上,要殺你我!咱們也會死,被切成碎末....」
沉折不答,去船艙中查看。他一走,形骸驚得六神無主,總覺得那船首像不懷好意的看著自己,他瞧不見船首像的眼睛,但那必然凶光畢露,充滿殺機。
過了片刻,沉折回來,形骸竟鬆了口氣,覺得這小魔頭和藹可親,身上有活氣,比之妖魔鬼怪總好上百倍。
沉折道:「原來白刀客買這許多奴隸,全都落到這般下場。」
形骸顫聲道:「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你.....你....是他的同夥?不對,你殺了他....那是...窩裡反了?」
沉折道:「你若總往壞處去想,那人人皆是仇家。你若放寬了心,何處不能逢源?你先前救我一回,也曾並肩作戰,我算你是個同道中人。」
形骸聽他說出江湖黑話,稍稍好受了些,說道:「若是道上朋友,可不能自相殘殺。」
沉折道:「我本就不會殺你。我的劍不殺無辜之徒。」
形骸登時信了此人,沉折雖然面孔死板,但看似不像言而無信之輩,他道:「你以往從木格手中...幫過我,所以我自要報答你。」
沉折想了想,道:「若照這般算來,你欠我總共十次,另九次木格要找你,都被我悄然化解。」
形骸喜道:「原來你這般講道義?」
沉折道:「算不上什麼道義,我瞧此人不順眼罷了。」
形骸討了個沒趣,不知該說什麼,一陣晚風吹過,形骸冷的直抖,狠搓手掌,道:「這兒海上比冬天還凍人,偏偏船艙中又...那幅慘樣。」
沉折道:「你已然覺醒,當學會用龍火功增強體魄。聖上的這門功夫遠不止如此。」
形骸道:「我沒學過啊,李金光自己也沒到第二層。他們....都瞧不起我,我也委實愚魯不堪,沒用透頂。」
沉折點頭道:「那我教你這龍火煉體功,此功唯有覺醒者能得傳授。你記好了。」
形骸忙連聲道謝,滿心歡喜。
沉折道:「龍火功的真氣來自天地龍脈中的五行神龍,結合修鍊之人體內氣血,一旦突破玄關,灼燒經脈,人體已與第一層頗為不同。而這龍火煉體功更是再進一步,令體魄暫且再上一層樓。」隨後訴說口訣。
形骸聽了一遍,已然記住,引導龍火真氣依樣流動,果然不再怕冷。
沉折又沉默許久,道:「你學的很快,比我還快許多。」
形骸道:「我...雖然沒用,但記東西很快。」
沉折道:「不僅是記得快,悟性也高,只怕比我還強些。」
形骸勉強笑了笑,道:「你如此誇我,我可生受不起。」
沉折道:「實話實話罷了。」他將長劍往上一拋,凝立不動,長劍刺向他自己天靈蓋。形骸駭然變色,道:「小心!」
話音未落,那長劍落在一旁,竟似被沉折頭頂彈開一般。
形骸敬佩交加,道:「這是鐵布衫、金鐘罩之類的橫練功夫?」
沉折稍一運勁,身上風旋光繞,他道:「這也是龍火煉體功,這功夫練到精熟地步,可以罡氣護體,尋常刀劍難以為害,只是這麼做頗耗精力罷了。風木水火土,無論哪一行,都有如此效用,並非單單防暑禦寒。」
形骸剛要稱讚,但沉折躍上半空,竟沿著桅杆向上走,他身子與甲板平齊,卻如履平地一般,海風雖大,難以晃他分毫。一到頂上,他旋即飄落,身在半空,從懷中扔出數塊圓石,波波幾聲,十塊石子圍著形骸,繞了一圈,是個毫無偏差的圓環。
形骸心想:「他眼疾手快,這是怎生練得?常人怎能練到這般身手?」
沉折一落地,手指在鐵錨上一夾,這數百斤重的鐵錨如筷子般被他舉起,他兩根手指一彈一彈,鐵錨鐺鐺浮空,起落十下,沉折才將鐵錨方落在地。
形骸被他神力震懾,看的眼花繚亂,道:「你這些功夫,只要使出一樣來,都能把我像螞蟻般捏死。」
沉折眉頭一皺,道:「少說不吉之言。」頓了頓,又道:「我所顯露的手段,尚未用風行之法,已然頗有神威,這些都是基本,限你五天內練會。」
形骸急道:「五天?五天....哪能....做到?」
沉折道:「我要去的地方只怕不太平,既然帶著你,自然不能任由你死了。又或許疲累之時,須得你幫忙打架,你功夫越高,於我越有好處。」
形骸心知此事太難,有心逃避,道:「你是我師兄,不是我師父,我跟你學功夫,豈不是矮了一輩?不行,我太吃虧了。」
沉折道:「你知道什麼人不會吃虧?」
形骸問:「什麼人?」
沉折答道:「死人。」
形骸大吃一驚,只得答道:「我學,我學。只是五天太短,怎麼也得....一年。」
沉折道:「我用了五天,你也得用五天。這些全是基本功。」
形骸心想:「我怎能和你比?你十歲不到便覺醒了。況且這基本多半功艱深異常,那木格與那藏爭先到死都沒學會呢。」但他不敢相爭,低聲道:「是,師兄。」
沉折遂再傳他修鍊之法。這龍火功源遠流長,委實有驚世駭俗的妙處,可令人之手、腳、腰、腿加倍有力,迅速靈巧,而再精深一些,可令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心有靈犀,見聞超常。論其原理,其實不算得繁複,只是將龍火功的法訣用於恰當時刻,恰當之處。然則這恰當二字說來簡單,十萬人中,又有幾人能夠?
如此練了一天一夜,形骸身姿輕功已頗有模樣,他雖長久不吃不睡,可精神飽滿,體力充沛,自己也莫名其妙,問道:「師兄,我怎地不用睡覺,不用吃飯了?這是怎麼回事?」
沉折道:「終究要吃要睡的,但你剛覺醒不久,幾天內一概不用。你天賦似不在我之下,正要用這段時日好好用功。」
形骸點頭道:「是!是!等我練強了身子骨,萬一被大海怪拖下水之後,尚能抗爭片刻再死,比之前可強的多了。」
沉折聽他又說喪氣話,問道:「什麼海怪?」
形骸撓撓頭,將從小到大折磨他的噩夢說了出來。此事他以往也對父母說過,但父母卻斥他得了癔症,喂他喝極難喝的葯,形骸吃盡苦頭,又受旁人嘲笑,說他是「小瘋子」,他才裝作痊癒,從此絕口不提。
這件事憋在心裡,長此以往,成了心病,難受之極,也令他為人惶惶不安,悲觀失落,愈發不合於群。此刻對著這冷麵怪人,形骸倒能說的出口,大概此人也古里古怪,未必在形骸之下,兩人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了,誰也笑不得誰。
沉折聽他說完,又悶聲不響,形骸覺得他一張臉宛似木雕,更陰森了幾分。
過了半晌,沉折道:「你那夢中海怪呼喚你去海中?那夢中海怪傳你一門歌訣?那歌訣就是你常常獨自一人在角落裡念的?」
形骸一陣衝動,答道:「是!那叫放浪形骸歌!似乎是一門邪法,我剛剛渾身骨頭像刺蝟一般,那骨頭還....還喝人的血,就是那海怪在咒我呢!」
沉折長嘆道:「想不到世上還有與我一樣的人,你我當真有緣。「
形骸不禁驚喜,問道:「你也....你也聽過放浪形骸歌訣?」
沉折搖頭道:「我並未聽過歌訣,但我也從小做夢。我的夢與你不同,我處在一廣闊無邊的大沙漠中,目光所見,空無一物。但在空中有個龐大的影子徘徊不去。我拚命的逃,想找一處遮掩的地方。但那巨影總是伸出利爪,將我抓上天,把我撕成碎片,只留下我腦中白色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