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奶奶,爺回來了。」
銀串兒早早便候在二門口處,看到顧晏身影后,她立即跑著回來,向柳芙通風報信。
金雀兒知道自己今天犯錯了,一直低頭站在一旁候著,不敢說一句話。
今天因為小廚房燉著湯的緣故,她便去了大廚房那邊熬藥。一時疏忽了些,所以就釀成了這樣的大錯。
若不是銀串兒去找她,暗中看到大夫人身邊的金玲帶著府里的馬大夫鬼鬼祟祟站在她旁邊,她都不知道,原來金玲今天跟她搭訕的時候,就已經懷疑了。
也是銀串兒機靈,發現不對勁后,提醒了她一聲,便立即回來將事情彙報給奶奶了。
這件事情是大事,奶奶也做不得主。是爺說要瞞著的,如今到底還繼續不繼續瞞下去,還得聽爺的意思。
所以,傍晚的時候,柳芙就打發了丫鬟去前頭迎著顧晏。若是他回來了,便立即告訴她一聲。
誰知道,于歸院的丫鬟還沒請著爺回來,人就被金玲請走了。
小丫鬟忙匆匆跑回來,立即將事情一五一十彙報給了柳芙。
所以,柳芙才叫銀串兒去二門上候著。
顧晏負手邁闊步走了進來,柳芙已經迎過去了。
「娘已經知道了?」柳芙問。
顧晏輕輕點頭:「知道了。」
說罷,他拉著人,去榻上坐下。
「瞧你臉色很不好,是不是娘罵你了?」柳芙挺心疼他的。
這事情不怪她,是她當年吃了虧。如今他幫著瞞著,卻反過來要替她挨罵。
「若只是罵我幾句,我受著也就是了。」顧晏冷笑一聲。
「那到底怎麼了嘛?」柳芙急死了。
她是急性子,凡事都希望快快知道結果。現在見人說一半留一半的,她忍不住了。
「你們都先退下去吧。」顧晏吩咐。
旁人都走了,金雀兒卻沒走,「噗通」一聲,在小夫妻倆人跟前跪了下來。
顧晏望向妻子,一臉不解。
「這是怎麼了?」
柳芙道:「事情不怪她,我也說了與她無關。可她就覺得怪她,這不正心裡懊悔著呢。」
顧晏知道怎麼回事了,便也道:「此事與你無關,你先下去吧。」
金雀兒抬頭望著柳芙,柳芙笑著說:「你瞧,爺都說了不怪你了,你還不起來?」
「是。」金雀兒這才起身,「那奴婢去廚房看看。」
「現在可以跟我說了吧?」見丫鬟婆子們都出去后,柳芙抱住男人手臂搖。
方才回來的路上,顧晏就在想,此事到底是說還是不說。
若是說了,怕她更加傷心。可若是不說,那就是欺瞞,他不想夫妻間還存在什麼秘密與隔閡。
所以,決定凡事都告訴她。
告訴她也不會讓她為難,左右娘想讓小妹的孩子養在他們名下,不管她應不應,他首先是不會應的。
顧晏將事情說給妻子聽,並且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柳芙明白怎麼回事後,眨了眨眼睛,沉默了。
「你別多想,好好養著自己身子才是正經。」顧晏緊緊攥住她那雙手,將她小手攥在掌心,見她還是不說話,顧晏皺了眉,「你不會也有這個想法?」
柳芙道:「今天去找明茹了,明茹雖然沒明確說,但是我也看得出來,怕還是不順利。」
顧晏道:「你還年輕,先好好養著再說。這天下好大夫多得是,如果連齊大夫都不行,還有別人。」
「那萬一我真的就不能生呢?」柳芙望著他,少有的嚴肅,「你瞧,二嫂曾經也吃了很多葯,也養了很久的身子,現在還是不能懷。我就怕……怕自己跟二嫂一樣。」
「就算真的到了那個地步……」顧晏雙手穩穩扶住她肩膀,開始跟她保證,「能調理好最好,若是不能,也無事。有沒有孩子,這是看上天給不給這緣分,強求不得。」
柳芙盯著他那張俊臉看,見平時威嚴的人這會兒子信奉神明說起這些道理來,竟十分可愛。
沒忍住,她笑出聲來。
他在說非常嚴肅的事情,她卻不合時宜笑了,顧晏有些看不懂。
「笑什麼?」他問。
柳芙忙忍住。
可看著他剛剛那個樣子,就是覺得好笑。忍了會兒沒忍住,又捂著嘴巴笑得樂顛顛的。
顧晏就靜靜看著她瘋。
等笑夠了,柳芙才說:「也真是難為你了,為了安撫我,你把老天都搬出來了。這事乃是人為的,你怪人家老天做什麼?老天爺這老人家,可不得冤枉死。」
顧晏道:「小芙,你我也算是兩世夫妻了,如今走到一起,還有什麼難關過不去?」
柳芙歪頭靠在他肩膀上,收起笑容來,也漸漸嚴肅起來。
「都聽你的。」
顧晏抿了下嘴,手臂伸過去,將來攬進懷裡來抱著。
*
第二日,柳芙去靜心院請安,大夫人思來想去,還是也問了柳芙。
當然,也說了她身子難有子嗣的事情。
葉氏也在,聽到這個消息后,著實嚇了一跳。
不過,柳芙倒是蠻鎮定的。
昨兒他們夫妻倆已經商量好了,壞人讓顧晏來做,柳芙就保證不得罪自己婆婆、不被抓住把柄就行。
葉氏目光在大夫人跟柳芙身上溜了一圈,想說什麼,卻又沉默了。
總之這件事情,她覺得不好。
柳芙面上淡笑著回答說:「這件事情,昨天晚上夫君已經跟兒媳婦說了。他回去后很生氣的樣子,我就問他是怎麼了,他說……說婆婆您偏心,說您巴望著我懷不了身子才好。」
「胡說八道!」大夫人氣得心肝脾肺腎都疼,胸口劇烈起伏起來,「這話……這話真是老四親口說的。」
柳芙點頭:「嗯。」又道,「所以夫君很生氣,晚上都沒吃,倒在床上埋頭就睡了。」
「他……他這是胡說。」大夫人覺得自己冤枉極了,她何曾開口詛咒過老四媳婦?
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她不敢擔。
「你別聽他瞎說,我再怎麼樣,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大夫人與柳芙解釋了幾句,又說,「真是不知道澄之如今這是怎麼了,好似是變了個人似的。」
「他小的時候再孤傲冷漠,但那都是對外人。對我這個母親,可是從來不會這樣。」
柳芙也道:「怕是娘您冤枉了夫君,您這樣說他,他著實委屈。有可能……是娘跟夫君有十年沒見,所以母子感情到底生疏了些。不過沒關係,日後一塊住著相處久了,會好的。」
大夫人沉沉嘆息一聲,也不想說這些沒用的,只問柳芙道:
「你是怎麼想的?」
柳芙說:「兒媳只是一個婦道人家,這種大事,兒媳做不了主。娘也教過兒媳,凡事要以夫為天,要夫唱婦隨,還要孝順公婆,聽公婆的話。如今婆婆與夫君意見有分歧,倒是叫兒媳夾在中間為難了。」
故作思考沉默了一瞬,她又說:「不管怎麼樣,兒媳都聽你們的。」
這話說的跟沒說的一樣。
大夫人靜靜望著跟前的小女子,總覺得如今的她,倒是更為圓滑了。
想了想,大夫人覺得,此事還是需要與老夫人商量。
「行了,不說這些,去福壽堂給老夫人請安。」
說罷,大夫人起身,後面葉氏與柳芙都跟著。
這件事情,大夫人是單獨找了老夫人說的。老夫人聽后,當即就罵了大夫人一頓。
「你是糊塗了嗎?」老夫人語氣十分不好。
大夫人低眉順眼道:「娘,我知道這樣對澄之他們不公平,但我這也是沒了辦法啊。旻姐兒也是您疼著長大的,難道,您就不希望她日後過得好些嗎?」
大夫人近來糊塗了,但老夫人不糊塗。
「若她只是與續有和離,並沒有做出那些齷齪的事情來,這個孩子怎麼都好安置。可你也不想想,如今她肚子里的那個,很有可能是嬴家的種啊,你這樣做,不是坑害澄之他們嗎?」
大夫人說:「這些我也考慮過,但那件事情,嬴家也有錯,他們不敢。旻姐兒是不好,但孩子畢竟是無辜的。」
老夫人冷哼:「旻姐兒肚子里的孩子無辜,澄之跟小芙就不無辜了?你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將這燙手山芋扔給老四,日後就心安理得的過你的日子了?」
「呵呵,我算是看得出來了,在你心裡,怕是只有忠孝與旻丫頭兩個孩子,澄之多半不是你親生的。」
「娘!兒媳不是這個意思。」大夫人覺得自己冤枉,覺得自己的一片苦心,大家都不理解,「我心裡待他們兄妹三個,都是一樣的,何來偏心之說?」
「既然這樣,好,那孩子讓忠孝小榕夫妻養著吧,記在他們名下……」
「這樣不行。」老夫人話還沒說完,大夫人就說,「忠孝是長子嫡孫,將來是要撐起整個顧家門楣的。這樣的事情,如何能叫他冒這個險惹這個麻煩?」
老夫人冷眼望著她。
大夫人有些不敢看老夫人的眼睛,別開頭去。
「澄之是幼子,爵位輪不到他。而且,陛下還很器重他,就算出了事情,有陛下的隆恩在,想來也無事。」
老夫人道:「我還是大長公主呢,陛下的親姑母。你公公,是當朝駙馬,陛下的親姑父。家裡的幾位老爺,誰不是陛下的親表兄弟?那又怎樣?」
「天威難測!如今澄之是得寵,可誰知道將來會如何?」
大夫人唇抿緊了些,不說話。
老夫人又說:「你可知道,離天子越近,越是危險。澄之如今得陛下器重,你以為,這是一件好事嗎?站得高,若是摔著了,必然摔得狠!」
老夫人咬牙切齒。
「為了旻丫頭這事兒,你先後無理取鬧了多少回了?越來越糊塗!若是再這樣是非不分,我便擄了你管家的大權。依我看,老二媳婦老三媳婦,如今都比你明事理!」
老夫人話說得有些重,那也是因為她太過失望的緣故。
若是旻姐兒的孩子能夠留在顧家養,她會大費周章盤算著將來如何安置她嗎?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先呆在靜心院閉門思過半個月。這半個月的大事小情,讓老二老三媳婦和小榕管,你暫時不必插手。」老夫人平時瞧著溫順,但是狠起來,也是不留情面的。
大夫人就這樣被關了緊閉,對外稱,卻是偶感風寒,生病了。
雖則找了這樣一個說辭,但是府里的人都清楚,是大夫人犯了錯,被老夫人懲罰了。
大夫人乃是世子夫人,得犯什麼樣的錯,才能被罰得這麼嚴重……
事情很快就被老國公知道。
宅內的事情,男人們從來不管的。
不過,這回老國公倒是問了一嘴。
老夫人說了后,老國公狠狠一掌劈碎了一張桌子,憤怒難平。
「你這是怎麼了?」老夫人沒想到他竟會生這麼大的氣,「孩子們糊塗,我不是都罰了嗎?你還動怒了。」
老國公那雙似是豹子一樣銳利的眸子緊緊盯著妻子看,像是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沒說。
「是該罰!依我看,罰她緊閉半個月,都是輕的。」老國公越想越來氣,最後直接拍板說,「往後料理後院大事小事的權利,就讓老二媳婦來吧,我看她就很好。」
老夫人皺眉:「你平時何曾管過這些事情?後院的事情,還是我說了算。老大媳婦是有錯,但你這罰得也太重了些。」
老國公說:「你別廢話,說那些沒用的,就按著我說的辦。」
「國公爺,這不對啊,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老夫人覺得不對勁。
老國公說:「該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現在別問那麼多,問得多了,對你也沒好處。」
說罷,似是怕妻子會追著問似的,忙起身說:「我去前頭睡,你早點歇著吧。」
*
青方院,此刻顧旭也在向妻子打聽母親被關禁閉的事情。
葉氏雖然不清楚那日祖母與母親到底說了什麼,但是她也猜得到一些,她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與顧旭說了。
顧旭道:「母親的確是為了小妹的事情犯了糊塗,這樣的大事,怎麼能逼老四他們。」
葉氏道:「母親怕是太想念小妹了,故而才犯了這樣的錯。不過,好在只是被關禁閉半個月,等半個月過去后,還是會和從前一樣的。您也放心,這半個月來,我會日日過去請安。」
「辛苦你了。」顧旭伸過手來,緊緊握住妻子的手。
葉氏臉忽而紅了下,繼而低了頭。
顧旭望著她,沉默了許久,才說:「葉千榮要回來了。」
「誰?」葉氏驚住了。
葉千榮是她庶出的弟弟,當年是被她兄長葉侯爺趕出去的。後來她聽說,他一直呆在北境之地,帶兵打仗,立功無數。
如今回來,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回來?
「他……要回來了?」葉氏忽然十分害怕起來。
這些年,葉侯府每況愈下,早不是當年祖父在時候的盛況了。兄長毫無建樹,家裡不過就是在吃老本,幾個侄子也無甚出息,若不是看在榮國公府的面上,想花錢尋個差事,怕是都難。
當年兄長對二弟的確手段兇殘了些,再加上,姨娘當年與母親也多不和睦……如今他若是回來,怕是會對葉家不利。
顧旭乃是守衛皇城安全的首領,平素與天子近臣也走得近,凡事自然消息靈通。
「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怕是沒多少日子就要抵達京城。」顧旭知道妻子心中有所顧慮,所以緊緊握住她手,未鬆開,「他大勝突厥,在北方建立了威嚴,功不可沒。」
「這回回來,加官進爵,怕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但是你也不必擔心,凡事還有我在。」
葉氏眼裡漸漸濕潤起來,她望著顧旭,眼淚汪汪的。平時強裝著一副鎮定的樣子,凡事都一板一眼規規矩矩,好似一個木雕美人。如今嚇著了,一副沒了主意的可憐樣,倒是有些小鳥依人的樣子。
顧旭與葉氏,雖算不上盲婚啞嫁,但是也比那好不得多少。
成親前,他們見也沒見過幾回,就更別說喜歡了。
又都是長子長女,萬事守著規矩,婚後相處,難免不會單調乏味一些。
成親沒多久,顧家落了難,去了流放之地。再之後,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個小院子里,男人們常常出門不在家,就更別說如何好好相處了。
有了顧旭給的承諾,葉氏心中踏實了不少。
至少還有他在,她有個依靠,總不會覺得沒主意。
「爺……」葉氏萬分感激他,哽咽著喚了一聲后,便不說話了。
顧旭親了親她眼睛,然後將人摟在懷裡。
*
葉千榮抵京的時候,已經到了十一月里。
貴京城雖然還沒有下雪,但是天氣已經十分冷了。
恰好這日,柳芙出門來了齊家醫館找齊明茹。
街上百姓鬧哄哄的,整個大街都被擠滿了。便是趕車的祝安說是榮國公府的馬車,希望可以讓一個道出來,也沒人搭理。
柳芙撩開前面的錦布帘子說:「要不先停在路邊吧,等這陣子過去了,再說。」
「是。」祝安應一聲,趕著馬車到了路邊。
馬車停下后,柳芙就聽路邊的百姓說:「是葉將軍回來了,葉將軍可是大英雄。大敗突厥軍,收復北境失地,讓突厥人對咱們大康俯首稱臣,別提多威風了。」
另外一個說:「而且,葉將軍很年輕,如今才二十五歲。」
「二十五歲也不小啦,娶媳婦了嗎?」
「娶不娶的,也輪不到你。」
「別說話了,葉將軍來了。」
柳芙坐在馬車裡翻著那幾本醫書,等了會兒,覺得這樣等下去的話,還不如自己走著去齊家醫館呢,免得浪費時間。
瞧這陣勢,也不曉得得鬧到什麼時候。
「祝安,我走著過去,這裡離齊家醫館也沒多遠了。」說罷,柳芙便從馬車上跳下來。
這似乎是她的習慣,從小的習慣,下馬車的時候,總喜歡跳著下來。
柳芙人才跳下馬車,兩個丫鬟跟著,她從人群中擠著往前去。
葉千榮坐在高頭大馬上,年輕的男子穿著玄色的鎧甲。方才那一幕,他也瞧見了。
目光追隨柳芙身影瞧了會兒,他勒住馬韁。後面的副將瞧見了,立即打馬上前過來。
「將軍。」
葉千榮指著人群中的柳芙說:「你去查一查,看看她是哪家的。」
副將目光也朝柳芙望了眼,忙應著:「是。」
葉千榮垂了眸子,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胞姐葉桃來。
他胞姐葉桃從前還在的時候,也是這樣,下馬車喜歡跳下來……平時人前裝著端莊的樣子,背地裡,卻是十分活潑的性子。
這個女子,倒是與葉桃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