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副將去打聽柳芙的身份,倒是沒費什麼事。
柳芙是從掛有「榮國公府」字樣牌子的馬車上下來的,自然知道是榮國公府的人。加上,她去的地方是齊家醫館,只私下稍稍打探一下,就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了。
打探了消息回去后,副將如實稟告了葉千榮。
葉千榮沒說什麼,只淡淡點頭道:「我知道了。」
當年他被葉家趕出家門的時候,才十二歲。十二歲的年紀,雖說不算小了,但那時候的他,其實也還是一個脆弱敏感的少年。
同一年裡,他相繼失去了三個親人。
胞出的姐姐,他的姨娘,還有父親。
父親在的時候,有父親護著,他們姐弟母子萬事無憂無慮。等父親姨娘都走了,他的嫡兄繼承了爵位,對他一再施行打壓,他便連喪家之犬都不如。
當年沒打死他,是他命不該絕。
如今回來了,他必然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他不相信姐姐當年會自縊,也不信姐姐才走沒多久,姨娘就會病逝。還有他的父親,他父親的死,肯定也有蹊蹺。
而這些謎團,他會一一解開。
他會徹底查清楚當年的事情,然後替父母跟姐姐報仇。
葉千榮坐在高頭大馬上,面容冷厲嚴肅。偏他生得似他姨娘,容顏昳麗,縱然面有肅殺之色,也耐不住全城的百姓擠破腦袋就為了追著他多看幾眼。
一撥撥人流從齊家醫館門口過去,柳芙望著那坐在高頭大馬上的漸行漸遠的人,嘆了口氣說:「就因為他回來,今天街上全是人,馬車都不好走。我剛剛實在等不及,是走過來的。」
柳芙跟齊明茹抱怨。
其實更誇張點說,她是從人群中擠過來的,現在熱得一頭汗。
齊明茹朝門外望了眼,才說:「北境禦敵的英雄,保護了不少北地的百姓,也收復了幾座城池,的確是英雄。現在回京來了,受百姓們追捧愛戴,也是可以理解的。」
柳芙擠過去,眯眼笑起來。
「我剛剛一路過來,看到追著他跑的姑娘比較多。或許,看中的不是葉將軍的大英雄身份,而是那張臉呢?」柳芙想著葉千榮那張臉,嘖嘖嘆了幾聲,讚美說,「長得十分俊美,你是沒看到,好多姑娘追著他嗷嗷叫,還有人仍花給他呢。」
齊明茹笑著說:「那在姐姐眼裡,是這位葉將軍更為俊美一些,還是姐夫呢?」
齊明茹本來只是想玩笑打趣幾句的,可是沒想到,她這話才問完,醫館門口就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她嚇了一跳,正想用給顧晏請安來提點柳芙呢,卻沒想到,顧晏卻朝她送來一個略微凌厲嚴肅的眼神。齊明茹頓時低了頭去,有些後悔自己剛剛那樣問了。
柳芙並不知道顧晏就在身後,她還真的在認真思考齊明茹的問題。
雙手捧著臉,似是非常艱難的做了一番思考後,才說:「我平心而論,論長相的話,其實是葉……」
「姐姐!」齊明茹實在怕柳芙會說錯話,從而導致他們夫妻間產生不必要的嫌隙來,打斷了她的話。
她也不管顧晏是不是警告過她,反正她就低著頭走過去,福了禮道:「民女見過顧大人。」
「起來吧。」顧晏聲音低低沉沉的。
柳芙跟被閃電電到了一樣,立即轉過身去,就看到負手立在身後的男人也正瞅著她看。
那張英俊的臉上,含著點笑意,笑容著實詭異。
柳芙暗暗抹了把汗,笑著過去挽住他胳膊,仰頭問:「你怎麼來了?」
顧晏倒是還跟從前一樣,沒說什麼別的,只道:「知道你來了這裡,今天街上人多,怕不安全,所以過來找你。」
「那你是擔心我嘛?」柳芙心裡甜滋滋的,臉上笑容藏都藏不住,又說,「我又不是孩子,自己會注意安全,還需要你陪著啊?」
齊明茹見顧晏來了后,她請過安就走開忙自己的去了。
只有夫妻兩個人在的時候,顧晏開始算賬問起來。
「剛剛齊姑娘的問題,你想回答的是什麼?」
柳芙一驚,忙開始裝傻:「什麼問題?」
顧晏望著她。
柳芙心虛,挪開目光說:「你對你的長相就這麼沒有自信嗎?這種問題,還需要我回答嗎?難道夫君還不明白,在我的心裡,你永遠是最俊的最厲害的最……」
她又轉了套路,開始撒嬌。
「最疼我的。」
她也不顧是在外面,直接擠到他懷裡去,說:「你剛剛冤枉了我,我現在生氣了,你打算怎麼哄我?」
顧晏拿她沒辦法。
「要哄你,也是回家了再哄。這是在外面,你不怕齊姑娘笑話?」顧晏寵溺的抬手揉揉她腦袋。
柳芙素來知道拿捏分寸,小作怡情,大作傷情。
「那也好。」她依了他,又問,「你不會是來接我回家的吧?我可才過了,打算今天一天都呆在醫館里。」她掰著手指頭數,「一會兒明茹得考我,然後我還得跟著她一起分辨草藥,還得幫著她一起照顧病人……傍晚的時候再回去。」
顧晏點頭道:「我一會兒還得進宮,你乖乖呆在這,傍晚過來接你。」
柳芙就故意鼓著嘴說:「看看!看看!說漏嘴了吧?我就知道你不是特意來尋我的。不過是衙門的差事辦完了,路過這裡,順便來看看我而已。」
顧晏說:「行了,自己忙去吧,我先走了。」
柳芙故意裝著樣子朝他福個禮:「爺您好走。」
等顧晏離開后,齊明茹便拉著柳芙一道去了後院。
「還好你跟姐夫沒事,否則的話,就是我的錯了。」齊明茹著實捏了把汗,「往後這種玩笑,可不能開了。」
柳芙道:「沒事,你不必擔心。」
「其實我跟你姐夫的感情,挺深厚的,不會因為這些小事傷著情分。別說今天你提醒了我,我沒說出來,就算說出來了,我會說的也是他好。」
齊明茹笑著:「姐夫待姐姐真好,我都羨慕你了。」
「那你也趕緊找一個啊。」柳芙挺操心這個妹妹的。
雖說非常贊成她尋一個兩情相悅的夫君,但是若她總不存了心思去尋,也尋不到啊。日日呆在醫館里,除了能跟病人接觸外,旁人都接觸不到了。
「若是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物色物色。」
齊明茹道:「說姐姐呢,何必說我?」
立即岔開了話題,只問:「這些書,你都看完了?好,那我要開始考你了。」
柳芙便知道,她這是不想談這個話題了,便也識趣。
*
葉千榮進宮面聖,陛下皇后對他大有加賞。
陛下冊封他為二等大將軍的職位,賜大將軍府。
大康王朝,有一等上將軍兩位,分別稱為左將軍右將軍,軍權相互牽制。從前顧家尚未被流放的時候,榮老國公便是左上將軍,而嬴王殿下為右上將軍。
後來顧家被判流放,嬴王便遷升為左上將軍,右上將軍的職位一直空著。
直到顧家再次回京,陛下念顧家男兒於南境禦敵有功,便將右上將軍這個位置給了榮國公府。
而榮老國公早已年邁,陛下又不想他老人家屈尊於嬴王這個晚輩之下,便將右上將軍的職位給了榮國公世子顧大老爺。
嬴王府與榮國公府,各有一位上將軍,兩府素來不合,軍權相互牽制,陛下放心。
上將軍的職位,一般都是皇親貴胄擔任。而大將軍的職位,素來都是空著的,只在需要打仗的時候,陛下才會臨時授予大將軍之職,命他率兵出征禦敵。
如今葉千榮才回京,陛下皇后便封了他大將軍之職,很多人都看不懂。
葉千榮,如今已經不是葉侯府的人。他早被逐出了家門,如今不過只是一介平民。
雖則軍功無數,但畢竟年紀太輕,才二十五歲。
一無身份,二無資歷,才回京便受陛下如此器重,舉朝文武百官都頗多意見。
但是難得的,陛下皇后似乎意見一致,便是平時敢說敢言的言官,也不敢輕易開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給一個眼神,就都安安靜靜不說話了。
葉千榮的確乃是功不可沒,但是並非必須授予大將軍的職位。
若說軍功,顧家的大爺跟二爺,當年流放南境之地的時候,又打水匪又打南國的,難道功勞就比葉千榮差了嗎?可回了京城后,兩位爺的軍職也是居於葉千榮之下。
論出身,論年紀,兩位爺哪位不比葉千榮好。
朝堂上正議論紛紛,大太監高亞仁卻湊到高宗耳邊說:「顧大人來了。」
「宣他進來。」
高亞仁應了聲「是」,便揚起嗓子喊起來:「宣欽差大臣顧大人覲見。」
顧晏授命欽差一職前往江南查貪腐案,回了京后,配合大理寺審理案件,徹底給每一位貪腐受賄的人都定了罪行。
貪腐的共二十八人,其中罪重被判死刑的有十二人,其餘的,六人流放,十人被下了大獄。
一樣樣一條條,陳案總結做得清清楚楚,高宗看了后,連連點頭誇讚,誇顧晏年輕有為,第一次辦案子,竟然就能這般條理清晰,乃是可塑之大才。
於一眾受罰名單中,看到了敏恩郡王府二老爺的名字,高宗似乎特別滿意。
「把你舅舅也下了大獄?」高宗合上卷宗,笑起來,「這案子你辦得好,朕心甚慰。」
顧晏忙道:「臣不敢擔,乃是陛下聖明。」
高宗笑著擺了擺手:「你也不必謙虛,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澄之,你能大義滅親不徇私枉法,這一點做得特別好,乃是為滿朝文武做了一個典範。」
「當然,案子辦理得也好,朕要賞你。」
想了想,高宗嚴肅道:「顧澄之聽命。」
顧晏立即撩袍子跪了下來:「臣在。」
高宗道:「你案子辦理得好,朕不能埋沒了你這樣的人才,年初的時候京兆尹失職被朕貶黜,大半年來,朕一直都沒有物色到合適的人選。如今倒是正好,你填了這個位置。」
「陛下!」皇后驚了,「此事萬萬不能如此草率。」
「皇后不必多說。」高宗以往都會聽皇後幾句,但是在這件事情上,他老人家的態度卻十分堅定,嚴肅制止了皇後繼續說話后,他又道,「當年榮國公府被冤流放,乃是朕的疏忽。如今雖則都回來了,但是到底與從前不一樣。朕十分欣賞你的才能,但想著你非長孫,將來國公爺的爵位也輪不到你來承襲,所以……」
「朕要另封你一個爵位,便就冊封你為顧王,賜顧王府,享受親王同等俸祿待遇。」
皇后愕然,驚得已經不想再說話了。
而陛下兩道口諭一下來,滿朝文武更是七嘴八舌議論著,早不顧忌這是早朝,陛下還在跟前。
倒是顧晏,自始至終都十分淡定從容。
謝了恩后,陛下喚他起,他也站了起來。
高宗全程無視所有人,只對顧晏道:「你先回去,等朕擬好了聖旨,會命高亞仁親自送去榮國公府。」
「是。」顧晏抱拳,「臣領命。」
「退朝。」高宗說了一句,起身走了。
皇后似是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兀自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站起身子來。
等帝后都走了后,滿朝文武才敢離開。
一出了宮殿,就開始三五成群聊了起來。
高宗下了朝後,直接回了勤政殿擬聖旨。皇后不死心,也去了勤政殿。
「陛下,您真的要冊封顧澄之為異姓王?」皇后始終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不敢相信。
這異姓王是何等的殊榮?打從大康朝建立以來,他們嬴家是頭一份。
可顧澄之如何能跟嬴王府比?當年陛下乃是不得寵的皇子,懦弱無能,前太子與諸位親王斗得你死我活,是怎麼都不會想到他的。後來,若不是他們嬴家拚死擋在前頭殺出一片天地來,哪裡來如今的陛下?
嬴王府受封異姓王,乃是理所應當的。
可是顧晏算什麼?
難道,僅僅因為辦理了一樁貪腐案,就能飛升到與嬴王府平起平坐了嗎?
高宗道:「皇後來了?皇后坐。」
他對皇后,倒是一如既往愛重。
「朕金口玉言,既是說出了口,豈有自打嘴巴的道理?」他伏案書寫的時候,抬眸看了眼皇后,繼而又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再說,顧澄之的確有才,且當年顧家遭流放,也的確是朕的疏忽。顧家男眷也就罷了,個個都是馬背上長大的,吃些苦也無妨。但是皇后別忘了,大長公主,朕的親姑母,也遭了罪。」
皇后說:「當年陛下與臣妾都與大長公主說了,請她老人家住在公主府,依舊享受公主的一應待遇。可,是她老人家堅持不肯的。如今,倒也不能全怪在陛下頭上。」
高宗道:「皇后今天來,就是與朕說這些的?」
皇后望著站在龍案後面的男人,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看,她忽而想到曾經還在王府時候的那些日子。
他對自己雖則愛重,但卻非男女之間的那種愛,她總覺得心中不舒服。
他是她的丈夫啊,可是他的心在哪裡?
很多時候,她都希望自己愚蠢一些,凡事不要看得那麼透徹才好。很多事情看不明白了,或許心裡才好好受一些。
她也並非不能容忍他寵幸別的女人,但卻忍不了他愛別的女人。為了掩護順王的母妃,他豎了多少擋箭牌?
真正面上寵幸不算真的寵幸,瞧著不算寵,卻事事都為她思慮,這才是真正愛一個人的表現。
她心中恨毒了文宸妃。
她原不欲開殺戒,但是誰讓宸妃竟然僅隨其後生了皇子。太子與順王,不過只差著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
宸妃這個賤人,她為了可以坐上皇后的寶座,耍足了手段。
原她還差著一個月才生產,卻見她生了皇子后,她竟然召了太醫局的醫女過去,幫她催產。
她就是不明白了,這樣一個賤人,為何偏偏陛下心中就是有她?
想到曾經的那些事情來,皇后也沒了好臉色,直接起身與陛下道了別,回來自己寢宮。
高宗擬好聖旨來,遞給高亞仁:「你去顧家宣讀旨意,不得怠慢。」
*
聖旨送達得很快,顧晏才接了妻子回府,還沒來得及與自己祖父跟父親見面說一說這件事情,宮裡的聖旨便傳過來了。
一家老小出去接旨,高亞仁念完聖旨后,顧家人都驚呆了。
高亞任笑著道:「大長公主,駙馬爺,可有何不妥?」
大長公主道:「陛下喜歡澄之,是澄之的福氣。再說,身為臣子,替陛下辦事是應當應分的,怎麼會有如此厚重的獎賞。」
高亞仁道:「大長公主殿下,這可是喜事,顧王殿下接旨便是。」
「那……有勞高總管跑這一趟了。」老夫人客套。
高亞仁笑著:「能給榮國公府辦差事,乃是咱家的榮幸。得,宮裡陛下還有不少差事等著咱家去辦,咱家得走了。」
「高公公慢走。」
樹大招風。
本來顧家就已經夠招風的了,如今卻還出了一位異姓王。
大長公主可不覺得這是好事兒。
本來自己孫兒辦理江南貪腐案,就已經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回京后,卻還受封異姓王的爵位,就更加耀眼了。
老夫人不稀罕什麼王不王的,她就希望家裡子孫都能好好的。
接到這道聖旨來,老夫人不但不高興,反而急病著了。
一聽說老夫人病倒了,都十分擔心,匆匆跑往福壽堂。
「你們都先退下去,我有話與澄之跟小芙說。」老夫人讓別人都走。
「其實我沒病,就是擔心你。」老夫人緊緊握住顧晏的手,「陛下就算器重你,也不能這樣招搖。他這不是為你好,是害了你啊。不過現在再多說什麼,也沒用了,旨意已經下來了,你以後萬事都小心著些。」
顧晏低頭應著:「孫兒明白。」
老夫人又問:「如今你有了自己府邸,是怎麼打算的?繼續住在家裡,還是出去單獨過。」
其實老夫人不必問也知道,怕是要走了。
為了他媳婦,他也會選擇出去過。
小兩口一起過,多逍遙自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