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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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晏沉默了。

他知道,這樣做,怕是不孝順了。

其實呆在榮國公府里萬事都好,除去母親因為小妹的事情會時不時刁難他們夫妻外,旁的人都很好。尤其是祖母老人家,待小輩們是再好不過的了。

不過,顧晏也知道,不管旁人再好,只母親會為難妻子這一點,他便是堅持要搬出去住的。

再說,妻子從小在民間長大,素來不喜歡那些規矩。繼續呆在國公府里,勢必要遵守國公府的規矩,但是如果單獨出去開府,王府里只有他們兩個主子在,凡事怎麼都好做。

繼續住在家裡,就算他是異姓王,按著孝道,也不能越了家裡的規矩。

所以,便她是顧王妃,也得繼續做她的顧四奶奶。

再有一個,就是往後遇到相互見禮的事情。

他日後貴為王爺,父親只是榮國公世子,按著爵位尊卑,見到了他還得行禮,豈不是他的不孝了?

前世的時候,他後來也是搬出去住的。為的,就是避免這樣的尷尬。

他的長輩與幾位兄長,都是嚴格按著規矩來行事的人。待人待己都十分嚴厲,所以,就算他說乃是父子兄弟不必行那些禮數,父兄也是不肯答應的。

前世他為了孝道,起初留在家裡住了些日子。後來實在受不了長輩在他面前放低姿態,便搬出去一個人住了。

而今生,為著妻子,他也是更要儘快搬出去。

「請祖母恕孫兒不孝。」顧晏一臉沉重,對待老夫人,是極為敬重的,「往後怕是不能日日過來給您請安了。」

說罷,顧晏撩起袍子跪了下來。

柳芙見狀,也忙跟著跪在老夫人床榻前。

老夫人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忽而笑了起來,一手一個,虛扶著兩人,讓他們起來,「這樣其實也好,小芙是活潑的性子,她並不適合住在國公府這樣的深宅大院兒里,人多規矩重。只不過,往後只有你們兩個過日子,你得更加好好待她,知不知道?」

顧晏笑起來,應著:「孫兒會牢牢記住祖母的話。」

「真好。」老夫人眼裡笑容溫和慈祥,目光在兩人面上來迴轉了轉,才說,「眼瞧著就要過年了,就算再著急離開,也得等過完年再說。況且,陛下御賜的府邸,也需要先派人去打掃收拾吧?也不能說立即就住進去。」

顧晏道:「孫兒也正是這麼想的。」

頓了頓,顧晏黑眸抬起,望向躺在床上的老人,說:「只是……孫兒也有一個請求。」

「有什麼話,你便說罷。」

顧晏道:「只要孫兒與小芙呆在榮國公府一日,便只是顧家的四爺與四奶奶,只有晚輩朝長輩行禮的道理,旁的不論。」

老夫人笑起來:「女眷這邊,祖母能做主。只不過,你父親跟忠孝,怕是不能。」

「他們父子倆的性子,你該是最了解的。赤膽忠心,眼裡只有朝廷與陛下,萬事都極重規矩。你如今封了王,除非日後刻意避開不見,若是見著了,他們父子倆怎麼也會堅持要行禮。」

這一點,顧晏明白。

顧晏沉默著沒說話,老夫人就說:「也無妨,你父親要是給你下跪,你便也跪著敬他就是。再者,我與你祖父說說,讓你祖父在你父親面前提一提。」

「孫兒叫您操心了。」

老夫人再次叮囑道:「澄之,小芙,祖母的話你們萬萬要記住。如今澄之得了陛下這樣豐厚的賞賜,怕是招了很多人的不滿。所謂樹大招風,你們往後要更加小心行事才行。」

就算老夫人不一再提醒,顧晏心中也是明白有數的。

老夫人稱說要休息,打發了顧晏夫妻先回去。

顧晏夫妻兩個才走,老夫人便差了瑛婆去前頭,讓她喊了榮老國公過來。

老夫人與老國公做了好幾十年夫妻了,老國公是什麼性子,老夫人當然知道。此番她病著了,家裡的人都跑來探望她,卻唯獨自己的丈夫沒來,她心裡存著疑惑。

她了解自己的這個丈夫,雖則脾氣跟炮仗似的,一點就炸。平時說話的時候,也一口一個「爺們」掛在嘴裡,似乎對她不耐煩,但是其實心中對她極好。

他們老夫妻感情深厚。

若不是這樣的話,當年顧家落難,陛下皇后都親自出面說請她移駕回大長公主府住,她早回去了。正是因為心裡深深記掛著彼此,所以才願意放下尊貴,去陪著他一起吃苦。

他跟孩子們被流放到南境苦寒之地,她則呆在市井間,過普通老百姓的日子。

若不是當年他極力勸她,她估計也是要跟著他一起去那苦寒之地的。後來,也是為著子冉澄之跟旻丫頭三個小的,她才答應不跟著一起去,而是求了皇恩,住在京郊富陽。

現在自己病了,他卻躲著不肯見,想必是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

老夫人是有大智慧的人,雖然如今老了,但是腦子還不糊塗。今兒這件事情,還有前些日子丈夫的一些反常跟欲言又止,就讓她立即想到別的事情來。

吩咐瑛婆說:「他若是拿別的借口推脫不見,你便說,現在不過來,往後再想見我,可是不能了。」

老夫人性子剛烈說一不二,有些時候,老國公也敬著兩分。

很快,榮老國公便過來了。

老夫人已經卧坐起來,背後墊著一個大軟枕。

「若不是我叫瑛婆去請你來,國公爺怕是不能來吧?」老夫人說話陰陽怪氣的,「我這如今老了,國公爺便不拿我當回事了?還是說,如今你的親孫兒受封的王爵,你就更不把我這個過時的公主放在眼裡。」

榮老國公說:「有事說事,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

老夫人對屋裡侍候的人說:「你們全都出去候著,本宮有話與國公爺說。」等一屋子的大小丫頭全都出去后,老夫人才道,「國公爺,你到底是有什麼大事瞞著我?現在都已經什麼時候了,你難道還不能告訴我嗎?」

榮老國公想了想,彎腰在妻子床榻邊坐了下來。

「告訴你,你萬萬要保重身子,不能生氣。」

「你說吧。」老夫人畢竟是歷過大事的人,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她也受得住。

「你可知道……陛下為何要冊封澄之為異姓王?」老國公聲音放低了些,望著老妻子,滿臉的認真,「因為,他才是吳賢妃的兒子,是陛下的三皇子。」

「你說什麼?」老夫人萬萬沒想到,竟會是這樣。

她忍不住的,就劇烈咳嗽起來。

榮老國公忙幫她拍著背,嚴肅地道:「你瞧,我都說你別生氣。」

老夫人道:「那……那定王是?」

她望著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榮老國公望著妻子,黑峻峻的眸子里透著光,半餉才緊咬著腮幫子說:「聰兒……是咱們的老四。」

「所以,你便執意要留下阿姜他們母子兄妹三人是不是?因為連哥兒跟蕙姐兒,他們兄妹是顧家的孩子。」老夫人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又擔心,「那聰兒怎麼辦?」

老夫人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封了聰兒為王。」老夫人目光轉了幾轉,才兀自說道,「他這是為了保護澄之,故意將聰兒樹起來,送到皇後跟嬴家眼皮子底下去。」

「他是天子,顧家是忠誠,你們不管怎麼做,我就算再心痛,也是能夠理解。只是……他這回又急忙忙封澄之為異姓王,難道就不怕皇后他們發現其實兩個孩子是調換的嗎?」

榮老國公道:「聖心難測,你也不要想得太多。這些年來,陛下心中未必比我們好受。這件事情,連吳賢妃都不清楚,只我與陛下知道。如今又多了一個知情人,那就是你。」

又道:「顧王畢竟是陛下的親骨肉,他流落民間這些年了,如今好不易尋著個機會封他為王,陛下自然想彌補他。至於聰兒……他能得封親王爵位,也是天大的恩賜了。」

老夫人比榮老國公睿智些,想的永遠比一介武夫的老國公深遠一些。

「既然定王非皇子,而澄之如今又只是異姓王……除非將來陛下自己昭告天下澄之乃是他的兒子,否則的話,澄之登基為帝,那便就是謀逆!但若是陛下昭告天下,便也就意味著,他是跟所有人撒了謊,這是萬萬不能的。」老夫人想不明白了,「定王顧王都不能得這個皇位,太子背後又是嬴王府,那麼……就只剩下順王一個了。」

「也就是說,陛下最後屬意的人選,還是順王?宸妃的兒子?」

榮國公府一門忠烈,素來只忠心陛下。老國公更是對陛下、對朝廷忠心耿耿,很多事情,他不會往深處去想。

「你想這麼多做什麼?不管是誰登基,只要是陛下屬意的皇子,顧家都會全力擁護。」老國公說,「與其想這麼多,不如好好休息,養著身子。」

老夫人白了眼老國公,只說:「你走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然後又揚聲喊瑛婆,「你去讓姜夫人抱著蕙姐兒來見我,我有些想蕙丫頭了。」

榮老國公起身,負手垂眸道:「你記得萬不能說漏了嘴,切記!」

老夫人根本不搭理他,全然當做沒聽見。

很快,姜氏抱著蕙姐兒過來了。

蕙姐兒如今已經九個多月來,褪去嬰兒肥,小丫頭越發俊俏起來。

嘴裡「咿咿呀呀」的,模糊著已經能喊出「娘」這個字了。

「給老夫人請安。」姜氏抱著蕙姐兒,朝著半卧在床上的老人家福身子。

本來老夫人就十分喜歡蕙姐兒,如今得知其實她就是自己的親孫女后,她對這個小女娃更是疼愛。

「蕙姐兒。」老夫人若不是身子有些虛弱,她都想抱她了,「聽說蕙姐兒會喊娘親了,是不是?」

「娘!」蕙姐兒聽到「娘」這個字,立即學了一句。

老夫人樂壞了。

「聰明!這孩子真聰明。」老夫人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你爹爹平素悶不吭聲的,你娘也是不愛說話的性子,你還真不曉得隨了誰。」

瑛婆笑道:「這姐兒是老夫人您看著長大的,說不定是您老瞧多了,就隨您了。」

瑛婆本來只是一句玩笑話,可卻叫老夫人心中更是酸楚。

老夫人沒答瑛婆的話,只對姜氏道:「我怎麼聽說你又想著要離開了?是不是覺得咱們對你不好?」

姜氏忙道:「不不不,您對我很好,府里的夫人奶奶們都好。只是……我遲早是要離開的。我總不能……總不能一直留在這裡打攪你們。」

老夫人笑著說:「怎麼能說是打攪?你帶著蕙姐兒住在我福壽堂,我開心還來不及呢。你若是堅持要走,定然是覺得我對你不好。」

「老夫人。」姜氏都被老人家氣樂了,「我真的沒有。」

「既然沒有,那你就留下來。」老夫人不管別的,只掙扎著抱蕙姐兒去她身邊,慈愛的摸著她小腦袋,稀罕地說,「我跟這丫頭有緣,跟你們母女都有緣,你們是上天派到我身邊來的。阿姜,為了連哥兒跟蕙姐兒,你留下來,好不好?」

「往後都別提要走這事兒了。若是想你爹娘了,等年後,我派人去接他們進京來住一段時日。」

姜氏知道,老夫人這是鐵了心要留下她來。若是再拒絕,便顯得自己不通人情了。

所以,姜氏立即跪了下來:「全憑老夫人安排。」

「真好。」老夫人望著姜氏,眯眼笑著,而後彎腰伸手去扶她。

*

郭氏與姚荃江的親事辦得不算隆重,但也不寒磣。

姚荃江是想大辦的,但是郭氏覺得自己如今都是快四十的人了,又不是年輕的小姑娘,若真大辦,反而會叫人笑話了去。所以,只是請了兩頭的親戚,聚在一起吃了飯。

該有的排場還是有的,姚荃江也請了幾個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一起喝了些酒,又稍稍鬧了鬧新房,就算了事了。

婚期是在十一月初,等到十二月中旬的時候,郭氏竟然診出了有孕的脈象。

郭氏愣住了。

她不敢相信,又怕是大夫診錯了,回頭白高興一場。所以,忙差了個小丫頭出去,讓她到齊家醫館去請齊大夫。

姚伯府的丫鬟去齊明茹那裡的時候,正好柳芙也在齊家醫館。

看到是母親身邊的丫鬟,柳芙忙問:「翠鳥,怎麼了?」

翠鳥特別高興,笑著說:「大小姐,大喜,夫人的大喜。夫人這些日子一直嗜睡,所以伯爺便請了大夫去給夫人把脈,您猜著夫人怎麼了?」

都說是大喜了,還能怎麼了?

柳芙興奮:「娘有了身子?」

翠鳥說:「是的。」又道,「不過夫人不敢相信,便特意差奴婢來,說要請齊大夫去瞧瞧。只是不知道……齊大夫這會兒子得不得空。」

這醫館里病人挺多的,翠鳥怕耽誤了人家。

齊明茹還沒說什麼,齊嫂子忙走了來道:「得空!當然得空。明茹,你趕緊過去,這可是大好事。」

「那好,我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齊明茹應著。

柳芙自然也是跟著一道過去的。

此刻郭氏屋裡,已經坐了不少人了。

姚老夫人在,姚荃江也在,二房的二夫人也在。

見齊明茹背著個藥箱來了,老夫人忙招呼齊明茹說:「快,快給瓊花把把脈,看是不是喜脈。」

瞧見齊明茹身後的柳芙后,老夫人微微愣了下,就要起身請安,被柳芙攔住了。

「我都叫您一聲奶奶了,您再給我行禮,豈不是損我陽壽嗎?」柳芙跺腳,「往後不許這樣了,我們不是那些世家大族,沒有那麼大的規矩。」

姚老夫人道:「既如此,那我便當做還是在富陽了。」

姚荃江站了起來,將位置讓給柳芙跟齊明茹。

齊明茹替郭氏把了脈,也笑起來:「的確是喜脈,恭喜夫人。」

「真的?」郭氏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她心情的確是非常好的,滿面笑容洋溢,「可是……不是說身子不能有孕嗎?」

齊明茹說:「只是子嗣艱難些,但您的身子算是調理得好的。」

姚老夫人立即站起來,朝外面的老天喊了幾句,才又折回來道:「要好好養著,也得感謝菩薩。如今年裡也就算了,等過完年,咱們婆媳三個,可得去寺廟好好上香,感謝菩薩保佑。」

二夫人也道:「娘說得正是。」又對郭氏道,「恭喜大嫂。」

郭氏高興完后,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女兒身上。

「明茹,我這把年紀了,都能懷得上,小芙也能的吧?」

齊明茹點頭:「肯定的,姐姐也能。」

郭氏就更高興了。

「你們兩個,晚上留下來吃飯。」郭老夫人招呼著,「咱們整幾個菜,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熱鬧熱鬧。」又對姚荃江道,「你去郭宅一趟,將你岳母跟大舅子一家都叫來,也讓他們高興高興。」

齊明茹醫館里還有的忙,柳芙也等不及要回去告訴顧晏這個好消息。

再說,如今母親嫁了人,她也是嫁出去的女兒了,不想打攪姚家跟自己外祖母一家吃團圓飯。所以,柳芙便也婉言謝絕,告辭了。

顧晏如今是京兆尹,每天要處理的庶務多。

早上去衙門的時候,順便送妻子來醫館。等傍晚從衙門回來的時候,再順道接妻子回去。

所以,柳芙跟著回了醫館后,做事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明茹,娘都懷上了,我也能的吧?」

打從回來后,這樣的話她都問了幾十遍了。

虧得齊明茹性子好,倒是耐著性子一遍遍肯定回答她:「一定能的。」

柳芙就樂起來。

柳芙只留了金雀兒在醫館里幫忙,她早打發了銀串兒去門口望著顧晏的車了。

銀串兒跑回來說:「王妃王妃,王爺過來了。」

柳芙立即扔下手中的東西,匆匆跟齊明茹道了別,就跑出去了。

車才停穩,顧晏正伸手撩起帘子來準備下車,柳芙就已經跳了上去。

虧得顧晏反應夠快,這才沒撞上。

他將人穩穩接在懷裡抱住,問她:「什麼事情這麼高興?」

柳芙想了想,開始賣關子:「不告訴你!」又伸手撩開側面的帘子,沖外面跟著的兩個丫鬟說,「我不說,你們也不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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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寵艷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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