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街的卜語(3)

沙漏街的卜語(3)

郎內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在這種行將氣絕身亡的斃命之際,遙想起將近一個世紀前的歐洲死刑。也許是他此刻死亡的痛苦使他在潛意識裡呼應了波利奧博士的結論。他很想伸手撫摸一下自己的胸口,因為他覺得似乎有一隻麻雀正在他的懷裡銜草做窩。但是,他動彈不得。郎內急於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一個活人還是一個死人。莫非自己從來沒有活過,只是一個孤立的影子再現著遙遠往昔的行為與思想?不過是一束舊時的光與聲的重現?他感到一片模糊,一片沒有記憶、沒有時光與聲音的空洞。他努力使自己保持思維,那是他殘存的生命中惟一能夠活動的東西。只要能夠思維,就表明自己是一個活人。郎內自我判斷著。郎內感到胸口處那築巢的小鳥變成了一條歡樂的河水在流淌,他蜷伏在水泊旁殘磚斷瓦砌成的河堤廢墟上,渴望嘩嘩的水聲與河泊里遊動的金魚把他攪醒。可是水聲和金魚都好像對他懷著敵意,繞他而行,只有一點點羸弱黯淡的光線流瀉在他的身上。他想抓住那條歡樂的金魚尾巴,如同抓住一線稻草色的陽光,使他脫離漆黑的死亡之谷。可是,那一縷昏暗的光線,牆壁一樣擋住他的去路。他與金魚之間隔著一堵牢固的玻璃牆。他憤怒地對死亡大喊,滾開,別擋我的路!漸漸,他失去了憤怒的力量。郎內慢慢平靜下來。……似乎有一抹虛幻的微笑和著香桉樹的氣味從一幢粉紅色的空房裡裊裊升起。郎內最後一次艱難地運轉自己的思維:天堂的大門已經關閉,那是小說和電影人物才會去的地方……他想。終於,他感到自己渾身一輕,化為一股青煙,鑽入了地縫……在這一瞬間,一個沉悶無聲的雷和一道模糊不清的閃電輕輕駛來,牽住了我的衣襟。老冷的鼻子與咳嗽的皮鞋刑警隊長史又村在離開沙漏街案發地點之後,便撥響了郎內單位的電話。這時,清晨最初的那一縷嫩黃色的陽光正好抹在冷副局長的鼻尖上,他額頭上深刻的褶皺透出一股滄桑。入秋以來,每天,當他第二個走進辦公大樓,坐在堆滿各種各樣的文件資料的工作桌前時,早上那一縷最初的陽光便暖洋洋地照耀在他的鼻尖上。因此,他的嗅覺格外靈敏,總能夠從桌上成百上千的文件中準確無誤地拿到自己所需的一份,一針見血地戳到他的對手郎內局長的致命處。正在這個時候,他接到了史又村警長的電話。一股非凡的震驚從他泛紅的鼻子尖上猛然湧進心裡。他獃獃地僵坐了一會兒,凝固的血液才從心臟緩緩慢慢散射開來,於是,他的整張臉孔全都紅起來。放下話筒,晨光已經環繞到他左側斑駁的牆壁上,窗外光禿禿的樹枝以及站立在顫巍巍枝杈上的麻雀的影子,也被投射到那塊牆壁上。隨著晨光的移動,冷副局長看到那牆壁上的樹枝和鳥雀都活動起來,他甚至從這一塊麥黃色的牆垣上聽到了小鳥啁啁啾啾的啼囀。緊接著他生出一種撲空感,彷彿身前的一方大石柱忽然坍塌。瞬息之間失去遮擋的感覺,使他習慣向前傾軋力量的身體一時難以負「輕」。他搖晃似的顫抖了一下,便銜起煙斗,閉上眼睛陷入了冥思。冷副局長記得清清楚楚,他身邊那塊大石頭今年四十九歲。多年前他老冷四十九歲時,並沒有一個叫做郎內的人擋在他的前邊。後來,忽然就調來了一位郎副局長,這位年輕而胸有成竹的郎內,像是專程趕來直接進入最後的百米衝刺的,幾個躥跳就狠狠甩開了左側右畔的長跑者,搶先坐到了局長的位置上。待老冷醒過神來,他明白那位置已永遠與他無緣了,他關心的是那位置上站起來的將是與他完全不同的準則。可是,剛剛那個電話,又一次打亂了局勢,他無比沉痛地想:老天助我!然後,他聽到樓道走廊里有了踏踏拉拉的皮鞋響,那熟悉的像咳嗽一樣的聲音響在深秋乾爽的石灰地板上,顯得格外的清亮。接著,在他房間右側的一扇屋門被吱呀一聲打開了。他睜開眼睛,不用走出門去,他就知道那是郎內的秘書小川。小川作為郎內局長忠實的助手,被安排在郎內辦公室外邊那個套間的門口處。老冷站起來,走到房門外喚了兩聲小川。小川的皮鞋在那邊的地面上沉默喘息了片刻,便又踏踏拉拉地咳嗽著向老冷這邊走來。小川說,冷副局長什麼事?小川非常嚴格地沒有忘記在老冷的職務稱呼前加上「副」字。老冷說,你今天晚到了十分鐘,平常你總是第一個。小川又說,您有什麼事嗎?老冷說,郎內沒有告訴你今天的安排嗎?今天要開個常務會議,您不是幾次提議要重新審理那個十五年前的情報案件嗎。小川說。老冷心裡一緊,許多年前這個屈於郎內的壓力做出的言不由衷的決定,至今困擾著他。老冷說,這個會議今天恐怕不能如期進行了。老冷的臉孔浮上悲痛的表情,語氣沉重地繼續說,郎內他不能來了,他今天早晨……去世了……刑警隊的人剛剛來過電話,說此案正在調查當中。小川聽罷先是渾身一顫,像被雷擊中了他身體上的要害部位,一動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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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異的人:陳染的非正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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