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二)
我記得那時候,好像還沒有開始用一百元的大票子。小魚母親將那疊錢向我砸過來,錢在半路上散開,撒得一地。雖然離我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其中有幾張鈔票還是奔我臉而來,正好打在了左眼球上,就覺得眼前一道金光,立刻火辣辣的灼痛。
我的眼睛因此又紅又腫了很長一段時間。這件事弄得我很是無趣,一想到一想到心裡就不是滋味。要說這真是個不小的教訓,從此,我對自己的荒唐行為收斂了不少。正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第一次有了改邪歸正的念頭。這一年,我已經整整四十一歲,過完了四十一歲生日,我很認真地對自己說:
「老四,你他媽的不能再胡鬧了。」
這一年是個轉折點,很多事情都開始發生了變化。首先表現在對女孩的態度上,我再也不像過去那樣窮凶極惡。自從小魚母親走了以後,我再也沒有去過保姆市場。我的眼神在看女孩子方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有一天,有個很漂亮的小女人突然出現在店裡,口口聲聲說要留在我這做事。她戴著一付很怪的銀耳環,是那種少數民族姑娘才會佩戴的大耳環,頭一動,那兩個大耳環在你眼前亂晃。這種小女人一看就知道久經沙場,一看就知道不能離開男人,一看就知道是我當年喜歡的那種女孩。胸脯是大號的,不管是說話還是喘氣,兩個**直跳。她老是斜著眼看人,跟我說什麼話都心不在焉,用眼角的餘光打量我店裡其他的女孩,那意思彷彿是在說,只要肯把我留下來,我今天晚上就可以跟你上床,我保證比這的所有的女孩都出色。
我毫不猶豫地就將她攆走了。我突然發現自己對不斷地更換新的女孩開始有些厭煩。小魚母親走了以後,我常常情不自禁地就會想她曾經提到的那個劉瘸子,雖然我從沒有見過什麼劉瘸子,但是總覺得有這麼一個人,在自己的眼前晃過來晃過去。我突然發現,有時候通過想象,也能很好地滿足自己。我發現胡思亂想並不比真刀真槍的實幹遜色。事實上,並不僅僅是小魚母親把劉瘸子的故事敘述得栩栩如生,而是我藉助了自己的想象力,才把可能會有的那些場面想得活靈活現。我彷彿看見劉瘸子正在怎麼對付他的母牛,看見他搬了一張小板凳,一瘸一拐走到母牛面前,好言好語地對那母牛說著什麼,就好像醫院的護士準備給小孩子打針一樣。我彷彿看到劉瘸子很嚴肅地走到了母牛的屁股後面,抖抖索索地站在了小板凳上,一個走路都不安穩的瘸子,站在小板凳上幾乎就是在做高難動作了。
我彷彿看到劉瘸子正焦急不安的伏在竹林里,那是一個炎熱的夏日,風吹著被太陽曬得發燙的空氣,知了在尖叫,狗在喘氣,遠遠的,小魚母親正在屋裡走來走去,穿著花褲衩小短衫,身上洋溢著女人的氣息,鄉村婦女到了夏日,在家裡都是這身打扮。她正在那手忙腳亂,準備給養的蠶喂桑葉,碧綠的桑葉,雪白的蠶,蠶正在吃桑葉,吃桑葉的聲音清晰可聞。我彷彿看見劉瘸子大汗淋漓地走了過去,他英勇無比又驚恐萬分,他情緒激昂又忍不住一陣陣的哆嗦,好像走在到處都埋著地雷的戰場上,好像到處都隱藏著兇險的敵人。終於,終於他和也是一身臭汗的小魚母親遭遇了,兩個汗如雨下的人糾纏在了一起,寬鬆的花褲衩很容易地便被扯到了膝蓋那裡,花褲衩像麻花一樣卷了起來,絞在一起,小魚母親慌亂地對劉瘸子說著「不、不、不「,一直到事情已經結束,嘴裡還在說著這個字。
「不――」我彷彿聽到空氣中還在回蕩著這個聲音。
這時候,我的生意正式開始走下坡路。到年底,發現已接近難以維持的地步。給姑娘們發了工錢以後,扣除了房錢水電費,扣除了各種費用,我突然發現自己幾乎沒賺什麼錢了。好日子說過去就過去,不錯,過去我曾經是賺了些錢,那都是老四一個人領著幾個丫頭苦出來的,隨著時代發展,這種家庭作坊似的小餐館已跟不上潮流。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被淘汰,已被遠遠地扔在了時代潮流的後面。過去人們上館子,更多的是嘴饞,是打牙祭,他們到我這來,是認口味,是認老四的手藝,現在卻都變了,現在是吃裝潢,吃公款,吃人情債。大家走進一個館子,不是因為這家館子菜的味道好,而是因為裝修得好看,而是因為人家會宣傳。
我的風光日子突然一去不返。記得一兩年前,我那條街上,生意最火爆的,總是老四的這個館子。現在,晚上做生意的時候,都是冷冷清清,就那麼一兩桌人,有時候連個鬼影子都見不到。其實早在小魚母親離開前,店裡的生意就已經開始不好做了。我們那條街上所有的館子突然都沒有了人氣。做生意就是這樣,生意好的時候,天天會有大把的鈔票進賬,你都想不明白錢為什麼這麼好賺,可是一旦生意不好了,你會發現天天都在賠錢,就會發現你原來賺得那些錢,照現在這樣發展下去,很快就會坐吃山空,很快就會變得什麼也沒有。我突然發現自己這些年並沒有沒發什麼大財,這種小餐館,說穿了也只是小打小鬧,要說賺錢,並不比當初剛開始與阿妍一起乾的時候賺得多。後來就算是賺過一些錢,也都花到了女孩身上去了。
女孩子陸陸續續地都走了,都給我打發走了。現在店裡潦倒得只剩下三個幫手,丁香為人忠厚,忠心耿耿,不太想到自己的前途。琴和小魚還年輕,這心裡開始有些活思想。琴就直截了當地說,她說生意做不下去了,你蔡老闆賺的錢,反正一輩子都花不完,可我們以後怎麼辦呢,還不是只好乖乖地去別的地方打工。說老實話,我在琴身上沒有少花錢,她遲遲不肯離開我,很重要的一條,就是因為常常能從我這拿到一份別人沒有的補貼。小魚倒是不說什麼,這丫頭自從她母親走了以後,一直對我不冷不熱。她好長時間裡都不願意理我,我知道她心裡始終憋著氣,因此儘可能地對她好一些,儘可能地找機會討好她。
有一天,小魚做錯了一件事,我沖她發火,她竟然火氣更大地頂起嘴來。這丫頭一向是沒有什麼脾氣,從來不這麼惡聲惡氣,我沒想到她竟然會這樣怒不可遏:
「我就錯了,我高興錯,怎麼樣,你趕我走好了。」
我說「你做錯了,怎麼還跟有理一樣。」
「我就是有理,我就有理。」
我笑起來:「還說有理,你這是不講理。」
「我今天就是不講理。」
說來說去,她還是那句話,說我知道你想趕我走了,你趕我走好了,我又不是沒地方可去。
我被她這麼說,氣全消了:「誰說我要趕你走了。「
小魚說:「你遲早有一天會趕我們走的。」
由於生意不好,剩下的這三個人都有一種危機意識,覺得我遲早會不管她們。不管怎麼說,她們在我這拿的錢,肯定要比別的地方多,當然還是願意留在我這裡。我們相處得還是很愉快,生意雖然難以維持,我可是從來都沒有虧待過她們。她們也知道我不會虧待她們,我向她們交底,對她們賭咒發誓,說老四已經胡鬧夠了,從此就會改邪歸正,再也不做偷嘴的饞貓。我發誓以後即使來什麼新的女人,老四就像一條割了**的狗一樣,絕不再去招惹她們。我說到割了**這幾個字的時候,她們不約而同都吃吃地笑起來。我說自己講話絕對負責任,老四既然是個男子漢大丈夫,我就會對她們負責到底。我告訴她們,只要我還有一口飯吃,就不會不要她們,就不會讓她們餓肚子。我說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患難見真情,只要她們能和我一起度過眼前這個難關,我一定不會虧待她們。我說我現在是真的喜歡她們,在我的生活中,有她們三個人就足夠了。
「根本不要說得那麼好聽,生意要是真做不下去了,」小魚還是不相信我的話,她撇著嘴說,「到了那一天,你最後還是不會要我們的。」
我繼續安慰對她們,我說我怎麼會不要你們,我怎麼會,我說我現在擔心的,是你們會不要我,是你們什麼時候會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