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四)

第六章(四)

我當時也是無所顧忌,因為和過去相比,自己的這種做法實在已是收斂多了。我已經顯得夠本份的,說老實話,那麼多新鮮可人的女孩在你眼前打轉,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可愛,你卻從來不去再生那個邪心,這對我老四來說,很不容易。那時候我真是改邪歸正了,不管怎麼說,名義上我還是老闆,營業執照上寫的還是我的名字,我要誰留下,要誰離開,權利大得很。我並沒有因為自己手上有權,就為所欲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在大家的心目點,我是個很不錯的老闆,自己能幹活,對手下也寬鬆。

琴竟然背著我,和一個姓朱的夥計搞到一起去了。這種事瞞不了在一起幹活的人,除了我稀里糊塗地蒙在鼓裡,所有的人都在看笑話。其實就算我事先已經知道了,我也犯不著為了琴打翻醋罈子,天要落雨娘要嫁,如果真是一段好姻緣,說不定我還會為他們祝福。這姓朱的夥計知道琴和我的關係,並不把她當回事,不過是跟她玩玩而已,偏偏琴卻當了真,竟然動了真情,要跟他談婚論價。男的不肯要她,於是兩人就鬧了起來,這傢伙不是個善種,心裡大約也有些嫉妒琴和我的事,說著說著,就動起手來。琴一個女人怎麼能是他的對手,他小子不僅手毛燥,而且心狠手辣,不由分說,便把琴打得鼻青臉腫。

我當然會很憤怒,男人怎麼能打女人,怎麼把一個女人打成這樣子。因為事先蒙在鼓裡,剛開始看到琴的臉,我只知道她是被人打了,並不知道是誰打的,為什麼挨打。當時是在大堂里,是上午,剛上班的時候,姑娘和小伙陸陸續續來了,換工作服的換工作服,摘菜的摘菜。我看到琴那張已經變了形的臉,十分吃驚,想不明白地問她:

「怎麼回事,你的臉怎麼了?」

琴哭喪著臉不說話。

我又問了一句。

琴還是不說話,她似乎沒臉把事實的真相告訴我。大家都停下手上的事情,看著我,看我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我說:「誰欺負你了,說出來,我他媽幫你找他算賬。」

琴於是就開始抹眼淚。

「是不是我們店裡的人乾的?」

琴不吭聲,只是點了點頭。

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他媽乾的,有種的給我站出來。」

那姓朱的夥計還真是條漢子,他在廚房裡剁肉餡,聽見我的聲音越來越響,竟然拎著一把菜刀緩緩出來了,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滿臉的不服氣。這傢伙長得熊腰虎背,中等身材,留著絡腮鬍子,看那架式,早就準備要跟我干一場了。我立刻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立刻想到他與琴之間會有什麼關係,我想他也是昏了頭,仗著年輕,仗著有那麼點邪氣,根本不問問我老四是什麼人,他以為一把破菜刀,就能把我老四嚇住。

我說:「小朱,這到底是怎麼會事,難道這是你乾的事,就你,一個大男人,把人家女人打成這樣子?」

「我打的怎麼樣?」

「怎麼樣?」

小朱氣焰囂張地說:「不要以為是你的女人,我就碰不得,我就是碰了,怎麼樣?」

「只要人家願意,你碰誰我都沒有意見,但是你不可以打她,男人打女人,這算什麼事?」

「我打了,怎麼樣?」

「怎麼樣!」

周圍的人立刻閃開,大家都意識會打起來。

我全身的血液頓時往上涌。我說你小子真厲害,你有能耐,先砍我兩刀。我一邊說,一邊就迎著他走過去,他連連往後退,嘴上還在說:

「你別過來,別過來。」

我不急不慢地走到他面前,上去就是一拳,這一拳就跟閃電一樣快,立刻將他打翻在地,菜刀也掉了下來。這一拳也叫老虎戴眼鏡,正打在他眉毛中間,到第二天,他兩個眼睛一定會發青,就像戴了墨鏡一樣。他迅速爬起來,站穩了,擺好了架式,還準備跟我對打。他已經知道了我的厲害,臉上已露出了怯意。我根本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連續幾個擺拳,又是連續幾個直拳,打得他那腦袋像鐘擺一樣搖過來搖過去。他根本就沒有招架之力,我的速度飛快,在他面前跳來跳去,他的拳頭根本都不知道往哪打。接下來,我讓這次打架成為一種賞心說目的表演。我大開殺戒,將這傢伙往死里打,多少年不打架了,老四彷彿已經忘了打架是怎麼回事,老四已經很久沒過打架的癮了。我讓他滿臉開花,空氣中散發的血腥味刺激了我,我變得非常興奮,一拳比一拳狠,一拳比一拳歹毒。我知道要打,就得徹底打垮他,就得徹底擊潰他的意志。我必須打得他服服帖帖,打得他日後見了我,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我要讓這店裡的所有的人都知道,老四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了,論打架,我誰都不怕,誰也不是我的對手。我要讓這傢伙狠狠地吃些苦頭,打到最後,我問他服氣不服氣,問他還想不想再用菜刀砍我了,他不吭聲,連站都站不穩了,但是我還是不準備放過他,我說你要是不吭聲,我他媽的把你的手剁掉,說著,我撿起地上的菜刀,余恨未消地衝過去,揚言一定把他的手給剁了。

我瘋狂嗜血的暴力傾向,讓所有在一旁觀看的人不寒而慄。大家也不知道我是真的失去理智要剁他的手,還只是說說而已,看我像發了瘋一樣,舉著菜刀又向他撲過去,連忙一涌而上,衝過來把我團團圍住,一個勁地用好話哄我。男男女女都圍了過來,他們七嘴八舌,說蔡老闆你不要生氣了,說蔡老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放他一馬,跟小朱這樣不知道好歹的人頂什麼真,他怎麼會是你蔡老闆的對手。他們說小朱已經被你打得不輕,你已經教訓過他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你蔡老闆何必生這麼大的氣。

這次打架雖然大獲全勝,但是也讓我明白了歲數不饒人的真理。以後的半個月里,我一直腰酸背疼,身上有好幾處肌肉都拉傷了,連胳膊都舉不起來。馮瑞聽說了這件事,立刻把我說了一通,毫不猶豫地就將小朱和琴都炒了魷魚。他說你老四也是荒唐,多大年紀了,竟然還這樣打打殺殺,你難道就是這樣做生意的,就是這樣管理自己的員工,難道就不覺得丟人。你說你老四荒唐不荒唐,居然跟手底下的一個夥計爭風吃醋,為一個與誰都能上床的女人打架。

我讓他說得要發急,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他擺擺手,說:

「別急,我才不管那些男男女女的鳥事,反正這樣下去不行,我得找一個人來幫你。」

隔了沒幾天,馮瑞打電話過來,說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上次說好要找個人幫幫你,現在,我已給你找好了一個人,保證你滿意。他似乎很得意自己找的這個人,說他也覺得奇怪,怎麼早就沒有想到這一步妙棋。我不知道他找了個什麼人,也不明白他說的幫我是什麼意思。也許是他對餐館的賬目不太放心,準備找一個更牢靠的人來監視我,毫無疑問,我在這方面做得是不太好,因為我總是大大咧咧的,幾乎是不太過問經營狀況。到晚上,生意已經做得差不多,馮瑞帶著阿妍來了,當他們走進來的時候,我怔了一下。我已經有一陣沒見到阿妍了,突然見到她,很有些吃驚。她打扮得很時髦的樣子,看到我,臉上有了一絲笑意,故意把眼睛移向別處。馮瑞回過頭來,看著阿妍的表情,不由地笑起來,也不說什麼,彷彿陪同什麼貴客一樣,先領著她里裡外外地參觀。

然後我們三個人就坐在一起喝酒。阿妍似乎很不高興,板著臉,我知道她是因為又看到了丁香。剛進來的時候,她並不是這樣,一看到丁香,這心裡當然會立刻不痛快。很顯然,她不可能那麼輕易地就忘記過去,過去的事情仍然是她心裡的一道陰影。馮瑞沒有察覺到這樣的變化,一本正經地說:

「我們今天是明人不說暗話,大家都是老朋友了,給我說句老實話,你們到底是想離呢,還是不想離?」

我和阿妍對看了一眼。

馮瑞需要下文:「你們表態呀。」

阿妍悻悻地說:「當然是想離。」

馮瑞沒想到阿妍會來這麼一句,這顯然有些出乎他的意外,與他原來計劃好的思路不符合,於是繼續用玩笑的口吻說:

「要離,要離就辦手續啊,這麼拖著算什麼?」

他說著對我使了使眼色,見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又在下面踢了我一腳。我還是不開口,因為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馮瑞便悠悠地接著往下說:「我說句心裡話好不好,不管你們要不要聽,我自己就是離過婚的人,我勸你們不要做這種傻事,離婚實在沒什麼意思。離婚一點意思都沒有,離婚一點都不好玩。阿妍,我們可是事先談好的,你總不至於突然變卦吧。」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葉兆言新作:《我們的心多麼頑固》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葉兆言新作:《我們的心多麼頑固》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六章(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