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五)
我終於明白了馮瑞的用意。他這是一石雙鳥,既想讓我們夫妻重新和好,又要讓阿妍到餐館里來幫我打點。馮瑞說,老四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實話告訴你,我有時候真是看在阿妍的面子上,才照顧你的。他雖然只是隨口這麼一說,我聽了心裡便不是滋味,感到很不自在,立刻有些醋意。阿妍的臉色頓時紅起來,她也感到不自在,馮瑞這小子當年曾經追求過她,這件事大家雖然沒有說破,可是他這時候這麼一說,倒好像是在重提往事了。好在馮瑞自己沒有什麼感覺,他一直相信阿妍不會把這事說給我聽,繼續討好阿妍,繼續批評我。他沒完沒了地說著,阿妍有些不好意思,狠狠地白了我一眼,突然打斷了馮瑞的話頭:
「人家現在不是很能幹嗎,不是生意做得很好嗎。」
這話雖然有諷刺挖苦,明顯有了和解讓步的意思,馮瑞立刻接著她的話說:「所以你如果來幫助他,老四這不是如虎添翼嗎?」
阿妍說:「誰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幫助?」
「老四,你說句話,要不要?」
我說:「當然要。」
馮瑞笑了起來:「你看,你看人家多迫不及待。」
阿妍的臉仍然板著,很平靜地說:「我可以在這做,但是有人得走。」
「讓誰走?總不會是讓老四走吧。」
「老四知道,你問他。」
我立刻知道阿妍指的是丁香。
馮瑞依然蒙在鼓裡,一本正經地問我到底是要誰走,他確實不太明白阿妍為什麼人還沒到,先要趕人走。我只能裝糊塗,說我也不知道。
阿妍看著我,說:「你不知道,還有誰知道。」
馮瑞心裡終於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打著包票說:「我有數,我有數。這事好辦,阿妍說讓誰走,就讓誰走。老四,你還不趕快再表態。」
丁香從看到阿妍的第一眼開始,就知道自己離開的日子到了。她似乎一直在等待這一天。不管怎麼說,我們前前後後也有好幾年,臨分手,真有些不忍心。這幾年裡,她忠心耿耿地跟著我,是我最得力的助手,現在說走就要走了,我不由地感到十分茫然。丁香知道我們之間的緣分已到盡頭,反過來安慰我說: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大姐回來,大姐可是個好人,大姐她一天不回來,我這心裡就是一天都不踏實。現在好了,大姐終於回來了。」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丁香說:「不管怎麼說,蔡老闆,大姐能回來是件好事。」
我說別老是叫我蔡老闆了,你稱阿妍叫大姐,臨走前,你就叫我一聲大哥。丁香其實也就比阿妍小兩歲,不過是看上去老氣一些。這幾年過去,在外形上,她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再丑的女人看多了也就看順眼,像她這樣相貌的女人,反而更經得起時間滄桑。我遞給她一張存摺,上面的數額正好相當於幾年來她的應得工資。丁香先是不肯要這個錢,說已經拿過工錢了,怎麼可以再拿。我說你就收下吧,如果換了別人,我絕不會拿出這個錢來,畢竟這些年來是你丁香幫我的忙最多,應該拿這個錢。
「蔡老闆――」
「我說了,別喊蔡老闆,喊大哥。」
「大哥――」她喊了一聲,似乎很不好意思。
我聽在耳朵里,也覺得那聲音陌生,嘆了一口氣,說:「丁香,我還真有些捨不得你走。」
「我知道,你不要說了,」她很為我這句話感動。
「是真的捨不得。」
「還是那句話,大姐能夠回來,就是一件最好的事情。」
丁香說她知道對於我來說,更重要的還是阿妍。她說她知道我更愛阿妍,知道只要阿妍不回來,我就不會有真正的快樂。說老實話,丁香說的是對的,她實在是太了解我了。在我們的內心深處,都有一種對不住阿妍的歉意。一段時間裡,我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阿妍,事實上卻是從來沒有過。我不可能忘了阿妍,我怎麼會忘了阿妍,我的人生沒有了阿妍,便沒有什麼真正的幸福可言。現在,丁香是真為阿妍回來感到高興,阿妍一回來,她心口的那塊石頭終於落地。她一直在等著這一天。
最後我還是讓丁香收下了那張存摺,並且告訴她,我已經托馮瑞給她重新找了一份工作。馮瑞對我和丁香的關係有些奇怪,他不明白我為什麼會看中這麼一個沒檔次的女人。我一口否認自己與她有什麼瓜葛,我說阿妍完全是胡思亂想,只是瞎吃醋。馮瑞聽了我的話,似信非信搖了搖頭,說我看阿妍她也是吃醋吃錯了地方,女人就是這樣,要吃醋就是瞎吃醋。
馮瑞說:「你老四怎麼可能看上她,這瘸子有什麼好。」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當我和阿妍重新睡在了一張床上,重新成為了夫妻,她忍不住也會有與馮瑞同樣的想法,會發出同樣的提問。她用這個問題無數遍地折磨我。這件事一直困擾著阿妍,她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丈夫會看上一個幾乎就是難看的瘸子。
她說我真是想不明白,我想不明白你憑什麼要喜歡她:
「難道是覺得她走路的樣子好看,一邊走,那屁股一翹一翹的。」
阿妍取代了丁香在店裡的位置。當然,與丁香相比,阿妍要比丁香名正言順得多,丁香不過是個小組長一樣的角色,阿妍現在是不折不扣的老闆娘。我們並沒有立刻就恢復夫妻關係,一開始,她還憋著一口氣,仍然是天天住回娘家。晚上忙完了,大家一起吃夜點,夥計們跟她說笑,一口一個老闆娘,然後她就再孤伶伶地一個人騎車回家。說老實話,阿妍遠沒有丁香能幹,她根本沒有管理經驗,根本不知道如何管理手底下這麼一大幫人。她來當這個老闆娘也是有些迫不得已,是逼上梁山,因為她的服裝生意早就做不下去,錢也虧得差不多了。剛四十歲出頭,已經提前退休在家,想找些事做,但是到她這歲數,外面已沒什麼適合她做的事了。
半個月以後,天天見面,天天在一起幹活,我覺得水到渠成,機會已經成熟,便把她帶回了我們的住處,帶回那個屬於我們共同的家。
讓人感到哭笑不得的是,那天的情形又和我們的新婚之夜相似,她身上正好又來了女人的那玩意。那天晚上,阿妍沒完沒了審問我和丁香的事情。她說我才不相信你們後來會沒事,打死我也不會相信的。我說你要不相信,那我又有什麼辦法。阿妍又說,那一定是還有別的女人,難道你還能閑著,你肯定看中了什麼更年輕漂亮的女孩,你這樣的男人,怎麼能離開女人。我知道對阿妍,最好的辦法就是騙她,就是哄她,就是死活不認賬。於是我賭咒發誓,一遍遍地聲稱自己絕對沒有別的女人,她不相信,繼續審問,最後我被她逼得沒有辦法,既然她一定要個結果,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我只好承認偶爾和丁香還有過那種事。我知道這反正是筆陳年舊賬,罪名要輕得多,她非要逼著我認罪,我只能撿個輕微一點的。
阿妍嘆了一口氣,說:「終於承認了,你總算終於承認了。」
她扭過身來,用拳頭在我身上捶,捶得並不是很重。我知道她這是原諒我了,我知道讓人難堪的審問已差不多,便捉住她手,往下面拉。她立刻表示出不願意,說我才不會碰你那玩意,你別做夢了,我才不會就這麼輕意放過你,我才不會跟沒事一樣。你別當我是傻子,我不是傻子。阿妍嘴上這麼說著,最後還是當了傻子,最後,她輕輕地抓住了分別已久的鏟刀把,像新婚之夜那樣,不時地搖晃著。我被她弄得很難受,更難受的是她在這時候,竟然還有情緒審問:
「老四,我一直在想,丁香脫光了,她要是不穿衣服,會是什麼樣子。我是說她的那條瘸腿,是短一些,還是長了一些,我想應該是短了,對不對?她的那條腿我見過,我是說那條有毛病的腿,就像是鴨子的那腳,是朝外翻的,難怪她站不直。我一直在想,我老是忍不住就會想到,她光著身子走路,又究竟是什麼樣子,她站都站不穩,那樣子一定很滑稽?」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最後,她又說:
「老四,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不找個漂亮一點的女人呢?她是不是在床上特別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