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不是……」吳端放下一次性勺子,想伸手去拍閆思弦的肩膀,無奈兩人中間隔著兩張辦公桌,實在夠不著。
這令他手無足措。
恰好這時,貂芳端著餐盒走了進來。
她大大咧咧道:「多謝閆總嘍,多虧你,我們這些只能眼看著別人把所有節日都過程情人節的單身狗……」
縱然閆思弦及時擠出了禮貌的微笑,出於法醫和女性的雙重直覺,貂芳還是覺出了不對勁兒。
「你倆,沒事兒吧?」貂芳狐疑道。
「沒事。」吳端道。
「沒。」閆思弦微笑搖頭。
貂芳抽了抽鼻子,「那我為什麼聞到火藥味了?」
「可能是……吳隊不洗澡,臭了。」閆思弦道。
「你滾。」
吳端做了個抬腳踹人的姿勢,離得遠,顯然踹不到。
「得了,沒事兒就行。」貂芳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了幾個來回,最後落在閆思弦身上,「謝謝閆總的湯圓嘍。」
「不客氣。」
出了兩人的辦公隔間,貂芳直奔馮笑香的座位旁,兩名女警湊在一起,不知說著什麼悄悄話。當然了,主要是貂芳說,馮笑香只偶爾點一下頭。
吳端原本組織起的語言,被貂芳一攪和,全亂了。
他只好重新迎上閆思弦的目光,道:「那什麼……我不是那個意思……」
發現自己話都說不利索了,吳端有些不爽,把心一橫,乾脆豁出去了,下一記猛葯。
「你啥意思?受傷這事兒有那麼敏感,說說都不行?這麼玻璃心當什麼警察?」吳端冷冷道。
閆思弦瞪圓了眼睛,吳端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讓他始料未及。
吳端乾脆一吐為快,繼續道:「受傷算什麼?干這個工作,這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反正,那次上島受傷,我這兒已經過去了,我要往前看了,你也少跟我矯情。」
閆思弦的表情趨於平靜。
他低下頭,非常認真地思考了片刻,終於道:「我知道了。」
這次,換吳端詫異。
「就……這樣?」
閆思弦剛欲答話,卻聽到馮笑香少有地拔高了聲音道:「翟陽!他跟家裡聯繫了!」
「哪兒?!」吳端率先衝到馮笑香身邊。
馮笑香示意他稍安勿躁,將筆記本電腦音量調大,辦公室里的眾人屏氣凝神,一起聽著這通電話。
翟父:「嗯……陽陽啊,換號了?」
翟陽:「嗯,爸,是我……」
翟父:「你上哪兒去了?知不知道,警察都來家裡了……哎呦……」
翟陽:「警察怎麼說?」
翟父:「先說你有問題,要抓你……結果把你妹妹抓了,你看這兩天的新聞了沒?我都糊塗了……他們說你妹妹自首了,真的假的啊?向陽殺人了?」
翟陽很快咂么出了被父親一帶而過的重點。
翟陽:「你說他們要抓我?啥情況啊?」
「頭一次來家裡,就是沖你來的,第二回又不提你了,光說你妹自首的事兒……哎,丟人啊,我們老兩口現在一出門,就被鄰居……那樣看,你知道吧?哎呦你媽都氣病了,天天頭疼……兒子你可不能再出事兒了,你再出事兒,我們可全指望你了……」
全指望你揚眉吐氣,爭回臉面。老人沒把話說得那麼露骨。
翟陽長時間沉默著,想來,父親的叨念一定讓他情感上十分矛盾。
他逃,妹妹就得替他頂包,不逃,一雙兒女先後暴出醜聞,如翟父所說,虛榮了一輩子的鳳凰父母,真沒法兒活了。
意識到這通電話或許只能起到消極作用,吳端以手向馮笑香比了個三角形狀,意思是問有沒有進行三角定位。
馮笑香比了個OK的手勢。
電話里,沉默聽了一會兒父親的叨念,翟陽突然問道:「小妹怎麼樣了?」
翟父:「她……哎!」
「你們……真跟小妹斷絕關係了?」
「你媽說的,她這不是在氣頭上嗎……我看這兩天也氣得差不多了……你媽脾氣多倔啊,說不去看她,一準不去,不過啊,正上網查呢,還是你教的手機上網,說是要給你妹找個律師……」
翟陽:「那就好……那就好……」
翟父:「兒子你在哪兒呢?」
翟陽:「我……跟朋友合夥做點小生意,在外地,我可能……過兩天回去看你們吧。」
翟父:「哎呦我兒子出息了,當老闆了……」
有刑警嗤之以鼻: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誇讚這些。
翟陽顯然更沒心情,他粗暴地打斷了父親:「行了就說到這兒吧,你們去看看我妹,我真是……」
也不知他是想表達「我真是無奈怎麼會碰上你們這樣的父母」,還是「我真是有苦衷,所以不能立刻趕回去」。
「……反正,先這樣吧,過兩天再說。」
翟陽主動掛斷了電話。
「怎麼樣?」吳端問貂芳道。
「三角定位地址出來了,具體到了一棟建築,人還在南海市,剛剛已經把定位地址發南海警方了……」
吳端很想趕去,卻也知道,遠水不解近渴。一屋子刑警的情緒都焦躁起來。
賴相衡主動請纓道:「吳隊,我帶人去一趟吧,沒抓住,我就地留下追查,要是抓住了,我也好第一時間把人往回押。」
「好,注意安全。」
賴相衡小組的成員匆匆離開,稍稍撫慰了刑警們焦躁的情緒。
吳端環視一圈,對眾人道:「別跟這兒大眼瞪小眼了,該下班下班,都回家睡覺去,手機鈴聲都調大點兒,晚上說不定要來急活兒。」
已經習慣了加班的刑警們,被隊長這樣一催,很是不適應。
「怎麼?一個個兒皮癢啊?加班才痛快?!」吳端瞪起眼睛。
大家終於陸續離開,出於某種莫名其妙的虧欠情緒,臨走前幾乎每個人都招呼道:
「吳隊有事兒叫我……」
「吳隊我現在就把手機鈴聲調到最大……」
「有事兒隨時聯繫啊,保證15分鐘內到崗……」
貂芳是最後一個離開一支隊辦公室的,臨走,開玩笑地對吳端道:「這是咱們認識以來,頭一個既沒有死者,也沒有傷員的案件,繼續保持啊吳隊,爭取讓法醫早日失業。」
吳端苦笑,「我努力。」
最後,辦公室只剩下吳端,閆思弦,馮笑香三人。
「辛苦了。」吳端拍拍馮笑香的肩膀,「每次加班都留你,你是我們的千里眼順風耳,沒你真不行。」
馮笑香毫不在意地聳聳肩,「我也覺得。」
「啊?」吳端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們沒我不行。」
閆思弦噗嗤一聲樂了。
「不帶這樣的啊,我們忙活了一整本書,出生入死累死累活,到最後你宣布自個兒是主角?合適嗎?」
「黑客從來不按套路出牌。」
說完,馮笑香戴上了耳麥,一副不願與凡人過多廢話的樣子,並將另外兩隻耳麥遞給了兩人。
「用這個能聽到南海市警方行動的細節。」馮笑香道。
「你進到他們的指揮頻段了?」
「嗯。」
只聽到耳麥里不時有人彙報一句:
「二組暫時沒有發現……」
「一組進入目標建築,現在開始摸排……」
「三組已經撒了人,四面都有我們的人蹲守,目標只要在樓里,肯定逃不掉……」
「網路辦彙報一下進度,名為韋德的身份證已經限制購買車票,也限制了住宿,可以說,一旦這張身份證被拿出來使用,目標人物就會暴露行蹤……」
吳端暗暗嘆了口氣。
他希望翟陽暴露的,要是翟陽能在去買回墨城的車票時暴露就好了,這樣總算有個緣由給他記自首表現。他太虧得慌了。
吳端的擔憂並沒有持續太久。
耳麥里,一個聲音蓋過了其他人。
「二組有發現,全體注意了,二組在六樓的咖啡館發現了疑似翟陽的男子,獨自一人,坐角落靠窗的位置,他可能從樓上看到我們的布局了,重複一遍……」
「我是六組,我是待命的六組,我們這就上去……」
「二組二組,我們的偵查員近距離觀察,確認是翟陽……重複一遍,確認是翟陽……」
兩名行動組長三言兩語商量好了抓捕方案,刑警們一擁而上。
一通吆五喝六之後,有人大聲問道:「叫什麼名字?!問你呢?叫什麼?」
千里之外的墨城公安局,三人聽透過耳麥,聽到了一個很小卻很清晰的聲音:「翟陽。」
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
吳端摸出手機,率先給賴相衡打了電話。
「小賴,路上注意安全,別太趕了……對,人抓住了,你們去了,辦好移交手續,把人帶回來就行……雪天路滑,注意安全……」
又簡單囑咐幾句,吳端忙著去應付南海市方面發來的消息,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馮笑香合上筆記本電腦,「我下班了。」
「誒誒,早點回,辛苦了。」
辦公室只剩下兩人。
閆思弦建議道:「等小賴把人接回來,怎麼這也得明兒早上了,咱們也回?」
「不急。」
吳端深深看了閆思弦一眼,意思是「剛才的事兒我可還記得呢,你想說什麼?」
閆思弦揉了揉鼻子,「說真的,要是擱以前認識你,我准覺得你這人特別裝,看不上。」
「裝?」
「什麼根正苗紅啊,大公無私啊……大家都是成年人,誰能比誰乾淨到哪兒去?
不過,認識你,我信了,世界之大,還真就有你這樣的人。」
「這麼說我還挺稀有的?」吳端不無得意問道。
「僅此一家別無分號。」閆思弦不吝誇讚。
「那我以後失業了就上動物園待著去,參觀一回至少得……」吳端認真想了想,最後沒底氣地來了一句:「至少5塊……吧?」
閆思弦笑他,笑完又道:「這動物園我承包了。」
第二天,臨近中午,賴相衡一行人押回了翟陽。
兄妹倆怎麼都想不到,再見面竟今非昔比到了這般程度。
一開始,對於哥哥被捕,翟向陽還想裝一裝詫異和無辜,看到哥哥手腕上的手銬,一天一夜的心理建設瞬間崩塌。
她一下子掙脫了身邊女警的押解,撲跪在哥哥腿邊。
「對不起,對不起啊哥,我不是故意出賣你啊,我……哥啊!哥啊!我不想你進去啊……可我怕啊,太害怕了……我只有你了啊哥,怎麼辦啊……」
翟陽面無表情地看著從前一直被放在心尖上的妹妹。
他好像已經沒什麼情緒了。
對這世界,他既失望,又無奈。
周圍的刑警們並未阻攔翟陽,他們知道,兄妹倆以後——至少是最近幾年,見面的機會怕是屈指可數了。
可翟陽也並未伸手去扶一下妹妹。
他退後了一步,抽出了被妹妹抱住的腿。
突如其來的疏離感讓翟向陽渾身打著顫。
「哥……」
她抬起頭來,眼淚婆娑,可憐兮兮地叫了一句,卻被哥哥眼中的疏離弄得渾身不自在,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就這樣吧,父母那兒……」翟陽嘆了口氣,「你想咋樣,就咋樣吧。」
他整個人透著深深的疲憊,彷彿所有精氣神都被抽走了。
審訊室里,對面而坐的明明是個活人,他有血有肉,會呼吸,還時不時眨眨眼。
可吳端總覺得,自己面對的好像是一個死人。
比屍檢室屍床上的屍體死得還透。這個人周身已經沒有一點活力了。
吳端決定用一個相對比較新鮮的問題打破僵局。
「那個流浪漢怎麼樣了?」吳端解釋道:「就是那個被你雇來給吳亦彥和王博昌送屍體照片的流浪漢,他怎麼樣了?」
「他啊——」
翟陽純粹是為了接話而接話,接完話,就算是做足了「我有在聽你們說話,也有在跟你們交流」的樣子,他又陷入了那種喪到極致的沉默中。
吳端知道遇到難題了。
無欲則剛。
一個人若是極力隱瞞什麼,反倒容易打開突破口,可一個人已經將自己活成了死人,什麼都不在乎了,從心理到生理上都不再對外界的刺激給予任何反饋,你能拿他怎麼樣?
閆思弦突然道:「你的《聖經》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