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蹄子

羊蹄子

老牙豬蹄子肥腴,羊蹄子味香。普通人以為羊蹄子四個干木橛,沒什麼吃的,那是不曾吃過。怎麼吃?連皮吃。羊蹄子拔毛是件苦差使。羊毛本來細若花針,蹄子上的更纖弱一些。有些飲食攤點把松香化了,羊蹄子浸在裡面,冷卻后敲下來,羊毛一根不留,是很聰明的辦法,但松香這東西據說有毒,並不可取,但嗜羊蹄子的諸公並不介意,反正自己不曾看見。用松香拔毛也許還是好的,有的攤點用的是瀝青,那可就更有些為人不恭。曾經見過一個退休工人自己做羊蹄子,坐在樓前陽光下用鑷子拔毛,從午間直到日落,姿勢不曾有絲毫改變,這需要極大的涵養。羊蹄子最好在夜市上吃。街道邊一溜白剌剌的燈光,熱氣升騰,燈光也被蒸得有些昏暗,沙鍋、烤肉、稀飯、包子,各種小吃一應俱全,羊蹄子鹵好了,碼在盤子里,要,馬上下鍋一燒,拿碟子上來,熱騰騰的。鹵羊蹄子的湯自然是肉湯,諸味盡入其中,而且鹵了半天一天的,皮已經糯爛,冷了又凝在一起,露出腳腕白生生的骨茬。燒的時候放一點羊油,沒有,清油也可以。羊蹄子倒進去,放一撮辣椒絲,呲啦啦一陣亂響,再澆半勺高湯,一點醬油,入蔥絲少許,三兩分鐘就燒好了。吃羊蹄子不用餐具,用手拈來,齜牙大嚼,嘴邊乃至臉蛋都是油,一邊吃一邊用紙巾擦,別有風味。這舉動對不講究體面的男人很適合,小姐們則需慎重,最好別被挑剔的男友看見。吃羊蹄子最好喝燒酒。幾個無所事事的男子,聚在夜市的角落,右手把羊蹄,左手執酒杯,一邊啃一邊海闊天空地吹牛,能吃多少吃多少,能喝多少喝多少,一切隨意。要是幾個好肉也好酒的朋友聚在一起,就會無休止地喝下去,猜拳行令,或是拿火柴棍猜單雙,直喝得不知時辰,羊蹄子則冷了再熱,沒了再要,一個攤子的吃完了,讓老闆去別的攤子取。也有喝啤酒的,但那一大口涼津津的東西容易把香味沖沒了。羊蹄子下酒和涼拼不同,爽口冷盤多是遮掩酒的辣味,而羊蹄子則可提味--牙齒間嚼一點筋皮,而滿嘴迴環著酒香,這滋味在酒肉之徒體會得尤為深切。一個人能吃多少羊蹄子?說出來嚇人。去銀川,住下已經十點多,朋友來訪。經年未見,閑話少說,出門打車直奔一個設在室內的夜市,一瓶白酒,一盤羊蹄,一直喝下去,啃下去。到凌晨四點結帳,酒是二斤,烤肉一百多串,茶兩壺,羊蹄子四十三個。鼓腹而出,出門便倒,互相攙扶,一路嚎歌。有個朋友說他帶一家人去夜市吃飯,兒子總是十隻羊蹄加一碗粉絲羊湯,吃完就走,獨自回家去做作業。夜市上的羊蹄子提前鹵好,臨吃現燒,簡便快捷。寧夏靈武有個清真飯館,賣蒸羊蹄,卻是現做的。羊蹄子劃破皮,碼大盆里,用薄芡加鹽、醬、薑末、蒜末、五香粉,腌一晝夜。大概並非隨時都有,熟客來了,點菜,總要問一句:"今天有羊蹄沒有?"老闆陪在旁邊:"有,準備好了。"生客來了,趕巧有羊蹄,老闆也會馬上推薦。客人要多少取多少,和大蔥段一起裝盤,淋羊油辣椒,用高壓鍋蒸半個小時。出鍋揀去蔥段,羊蹄上骨肉盡已分離,扒出骨頭,筋皮的顏色紅潤透亮,顫悠悠的,像是要化了。吃時要站起來,拿著筷子和小碟湊近,扒拉過來,夾是夾不起來的。這吃法酥爛糯軟,入口即化,又避免了扎煞著兩手的野蠻狀,男女老幼盡可啖而無虞。新疆夜市上有種糊辣羊蹄,近似於紅煨。袁枚說羊蹄有兩種煨法,用清醬者紅,用鹽者白。無論紅煨白煨,都是在湯里加作料文火來燒,直到羊蹄燒爛,湯收凈,立即食用,不暇等待或是二次加工。這很費功夫,家裡有時間的話盡可這樣來做,餐館不敷為個別客人這樣費時應對,菜單上於是很少見到。糊辣羊蹄是在煨時加了香料、醬油和辣椒的,煨出的羊蹄紅艷艷的,放在玻璃罩子里,燈光反射,油光可鑒,吃的時候在炒鍋里一熱,用塑料袋提來。羊蹄無肉,筋皮也少,不上檯面,喜歡吃的是北方產羊之地的"那一群",不為吃得痛快淋漓,只為嚼那點味兒。外地人加入吃羊蹄,如我,大概是搜求奇味的行為,有些貪得無厭。但梁實秋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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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相集之私人味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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