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閨大案》(5)
此時,正值獄中開王志案見張差年輕力壯,並無瘋癲跡象,便對他突擊審訊,對他說:「實招與飯,不招當餓死!」張差望著邊上的飯菜,低頭不語,少頃,答道:「不敢說。」王志要隨從人員退去,張差這才招供。他供出了內中的隱情:他的舅舅馬三道、外祖父李守才帶來一個不知名的老太監,對他說:「事成,與你幾畝地種,夠你受用。」然後就跟隨老太監來到京城,住在一個大宅子里,另一個老太監說:「你先撞一遭,撞著一個,打殺一個,打殺了,我們救得你。」隨即給我一根棗木棍,領我到厚載門進入內宮,來到慈慶宮,打到一個老公(老太監),老公人多,遂被縛。
從張差的供詞可知,他並非「瘋癲闖宮」,而是受宮中太監收買,闖宮梃擊的。這是重大線索。王志案立即報告皇上:「太子之勢,危如累卵」,「臣看此犯,不顛不瘋」,「中多疑似情節,臣不敢信,亦不敢言」。所謂「不敢信」「不敢言」的,居然是宮中太監策劃的陰謀。
只要把這些太監逮捕審訊,幕後主使人即可現形。萬曆皇帝考慮得更為複雜,既然牽連到太監,追查下去,便是他們的主子。這無論如何是宮闈醜聞,必須淡化處理,因此他對於王志的報告不予理睬。
但是,王志審訊的情況早已流傳出去,舉朝官員頓時議論紛紛。
署理大理寺事務的王士昌以司法主管的身份向皇上遞上奏疏,指出張差竟然手持木棍突入宮禁,如入無人之境,「已可寒心」。他批評皇上對王志的報告不予理睬的做法,驚嘆:
「有此人情乎?」顯然是在指責皇上對太子的安危麻木不仁,太不近人情。
王志、王士昌的議論,反映了外廷大臣對「梃擊案」的關注,人們不約而同地把懷疑的目光投向鄭貴妃及其兄弟鄭國泰身上。但是沒有充分的證據,不敢直犯其鋒。這種局面很快被敢於披逆鱗的陸大受、何士晉打破了。
戶部官員陸大受對於此案審理中的疑點——提出疑問:張差已招供有太監策應,為什麼不把他們的姓名公佈於眾?那個作為聯絡點的大宅院,為什麼不指明座落何處?他還含沙射影地暗示「戚畹凶鋒」,暗指外戚鄭國泰(鄭貴妃的兄弟),意在引而不發。果然,鄭國泰按捺不住,跳了出來,寫了一個揭帖給皇上,極力為自己洗刷:「傾儲何謀?主使何事?陰養死士何為?」陸大受根本沒有提到「傾儲」、「主使」,他不打自招,欲蓋彌彰。
機敏的工科給事中何士晉抓住鄭國泰辯詞中的破綻,質問鄭國泰:陸大受並沒有直指鄭國泰「主謀」,何故「心虛膽戰」?既然如此心虛,人們便不能不懷疑鄭國泰了。他步步緊逼,質問鄭國泰:「誰謂其傾陷?誰謂其主使?誰謂其陰養死士?誰謂其滅門絕戶?又誰無蹤影?誰系鬼妖?種種不祥之語,自捏自造,若辯若供,不幾於欲蓋彌彰耶?」何士晉這種邏輯嚴密的推理,把鄭國泰「若辯若供」的醜態暴露無遺。然後進一步向皇上指出,既然鄭國泰如此汲汲於自我申辯,乾脆把張差招供的太監龐保、劉成薊親戚馬三道、李守才一干人等,交給三法司審訊,誰是主謀,誰是助惡,必將水落石出。
何士晉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條分縷析,層層剝離,字字句句直逼鄭國泰,使他無地容身,不由人們不信鄭國泰與此案有千絲萬縷的牽連。輿論普遍認為,梃擊案不是一個孤立事件,它與先前一系列圍繞皇太子的陰謀,若即若離,或許就是諸多環節中的一環,亦未可知。正如《明史·王志傳》所說:「東宮(皇太子)雖久定,帝待之薄,中外疑鄭貴妃與其弟國泰謀危太子,顧未得事端……(張)差被執,舉朝驚駭。」
五月二十一日,刑部右侍郎張問達與有關衙門官員會審張差。張差招供:太監龐保與劉成商量,叫李守才、馬三道對張差說:「打上官去,撞一個,打一個,打小爺(太監稱皇太子為小爺),吃也有你的,穿也有你的。」而龐保、劉成恰恰就是鄭貴妃宮中的太監,人們不能不懷疑鄭貴妃的兄弟鄭國泰是幕後主使人。
然而萬曆皇帝並不想把案情向鄭貴妃方向發展,他一直保持沉默。到了五月二十六日,迫於外廷大臣的強大壓力,他不得不表明態度,一方面說「梃擊案」不僅「震驚皇太子」,而且「嚇朕恐懼,身心不安」;另一方面仍然堅持給張差定性為「瘋癲奸徒,蓄謀叵測」。言外之意,這是一樁瘋子闖宮的偶然事件,再三強調「毋得株連無辜」,希望此案不了了之。事情並不像皇帝想象的那麼簡單。看到王志、何士晉、張問達奏疏的官員,無不譴責外戚鄭國泰有「專擅」之嫌;鄭貴妃當然也難辭其咎,惶惶不可終日,哭訴於皇上。皇上要她去向皇太子表明心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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