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尚肯納否
何白將《平羌策》看完后,閉目沉思了一會,轉頭看向麹義,卻見麹義正稍有興緻的望著自已。何白笑問道:「麹將軍醒了,為何不多睡一會?」
麹義翻身坐起,說道:「在西涼時,每日能安穩睡上兩個時辰就很好了,有時數日不眠也屬常事。今日能安穩睡上一個時辰,足夠了。不過……某平生倒是第一次在敵對之將身邊熟睡,何使君博學多才,未知史上尚有你我相類之人否?」
何白笑道:「我信麹將軍是可托之人,麹將軍也信我是坦誠之人。這如君子般的真誠相待,想來古往今來是沒有的。縱有也是在敵我未明之前。」
「是矣。」麹義感嘆道:「只可惜麹某與何使君相識太遲了,何使君欲想讓某違背忠義之道,卻是不能……」
何白心中暗喜,麹義心動了,可再接再勵。於是說道:「麹將軍無需想太多,我對麹將軍沒有他求,一切可順其自然好了。對了,這《平羌策》吾尚有許多不解之處,煩請麹將軍能指點一二。」
何白於是又召來軍士,奉上美酒膳食,與麹義邊吃邊談。
……
「報,將主。屬下親去探視,發現麹義那廝的確去了青州軍營寨,不過沒有進寨,而是與何白在營前的一處帳中密議。」高幹親將,袁軍校尉夏昭滿面嚴肅的向高幹拜道。
「怎樣?高中郎將,吾之所說不錯吧,那麹義是否與何白有所溝通?當日吾與何白作戰時,便就發現了,那何白對弩的用法極擅,隱隱與麹義略同。現在想來,定是麹義賊子所教,讓其強破我軍的。這兩日他乘單獨駐營於外,無人監看,於是便大搖大擺與何白明目張胆的溝通起來。今日更親去敵營與敵溝通,必是再度設謀欲坑害我等。高中郎將,汝不可不防啊。」崔巨業一臉憤然的叫道。
高幹眉頭大皺,已軍方從安平國敗退而來,本是想與麹義軍聯合堅守抗敵,卻聽聞到這般的消息。高幹轉問逢紀、郭圖:「元圖先生、公則先生,二位皆是麹中郎將的參軍,崔巨業所言,二位如何看待?」
郭圖看了崔巨業一眼,暗道:崔巨業為了洗清自已的敗績,強說麹義通敵,也夠無恥的。然麹義匹夫向來桀驁自大,看在崔巨業所送的美人份上,陰他一回也不算什麼。於是說道:「吾認為崔巨業所言不差,繹幕之敗的確有許多疑點,非戰之罪。至於通敵一事,事實不是很明顯么。」
逢紀心中卻有些不樂,昨日崔巨業也曾找過自已,並送上一對玉壁。不過自已沒收,因為現在正在戰時,胡亂指責一軍主將通敵,豈是正道。什麼事都該放在戰後再說不遲。
於是說道:「崔巨業之言,多屬猜測,然麹中郎將私會敵軍主將也是不爭的事實,不過事情的真相究竟為何,尚且不明,還是等麹中郎將返回之後再說吧。」
崔巨業憤怒的看著逢紀,此言雖然公道,但終究對麹義有利。自已深恐瞞不住明智的主公,於是找來高元才為槍手對付麹義。逢元圖如此說法,豈不讓麹義脫身。
崔巨業忙說道:「大將於臨戰前與敵主將溝通,無論是何原因都屬重罪。高中郎將身為主公之甥,當為主公的大業著想,擯除一切不利事故。麹義之罪明顯,非人冤枉。為防萬一,當奪其軍權,將之軟禁,再細細查問清楚。不然,再有一敗,主公還如何在冀州立足。」
高幹神情一肅,不錯,最近連番戰敗,折兵數萬,如果沒有勝績震懾四方,舅舅還如何安掌冀州。麹義行為古怪,的確不可不防。已軍實在不能再敗了。
高幹轉問已軍參軍審配道:「正南先生,你以為我是否該強奪麹義的兵權,以防萬一?」
審配冷哼一聲,道:「麹義私會敵將,不但相談甚歡,而且還密議良久。縱無叛心,也非人臣之道。崔巨業戰敗后不思已過,反而攀咬他人,亦非正人。此二人皆可禁之,以待主公定奪。我軍數敗,士心混亂,為統一指揮抗敵,強奪兵權也是必須之事。高中郎將可速行之。」
就連向來公正的審配都如此說,高幹肅然的點頭稱是,於是號令親衛,準備出城乘麹義不在,強奪其軍。
城外麹義營中,崔巨業家僕崔通鬼鬼祟祟的尋見了麹義的親將胡猛兒,拜道:「猛兒兄,汝還在此焉。今日高中郎將言說我家主人敗績,其罪當斬,幸被諸位參軍勸阻,不過已遭監禁。高中郎將又說麹中郎將這兩日間私會敵軍主將,意欲謀反,當強行奪軍,收監斬殺。不過卻無人為麹中郎將說話。」
胡猛兒大驚,一把抓住崔通道:「此言當真?我家將主與高中郎將地位相當,他憑何敢議我家將主之罪?還敢強行奪軍,收監斬殺?」
崔通一臉苦色,說道:「自然是當真了。高中郎將乃袁將軍外甥,為了袁將軍的利益,他自然敢。他此時正在來此的路上,一旦奪得軍權,必會對麹中郎將不利。我家主人與麹中郎將同病相連,不忍坐視麹中郎將被殺,於是特命我來通告汝等,好讓汝等有防備之機。汝等皆麹中郎將的心腹,高中郎將奪軍之後,只恐也會對爾等不利。汝等可速速逃離通報麹中郎將為上。言盡於此,我先退了,恐連累我家主人。」
胡猛兒面上雖然慌急,卻也不敢深信。畢竟將主的地位不遜高幹,高幹無權處置將主。於是派出數人前去尋找麹義,請其速速回營。自領尚存的五百麹家死士,聚齊於主帳之前,等候高幹。
高幹領著數十親衛,距離麹義大營尚有里許,忽見一騎從中奔出,不多時,就到高幹前方。高幹親衛急喝道:「何人奔馬?高中郎將在此,來人止步。」
崔通連忙翻身下馬,拜道:「小人崔通,拜見高中郎將。」
高幹問道:「汝有何事,怎的這般慌急?」
崔通拜道:「方才我在營中望見,麹中郎將的私兵聚集於主帳之前,刀劍出鞘,歃血而誓,似乎要針對什麼人。後來又隱隱聽聞高中郎將之名,因此特來相阻。」
高幹大怒,叫道:「西涼賤奴膽敢如此,吾必殺之。走,速去麹義大帳,吾就不信他們敢奈吾何。」
親將鄧升忙勸道:「主公,您身份尊貴,何必與一些西涼賤奴計較。為以防萬一,我等還是暫退為妙,可領大軍前來鎮懾。西涼賤奴若敢暴亂,屠之可也。」
高幹想了想后,還是從其言,返回東武城再說。崔通又奔回麹義營寨,跑來見胡猛兒,叫道:「高中郎將已率大軍前來,似有鎮壓汝等之意,還請小心,小心。」
胡猛兒擺擺手道:「某自省得,汝自去。」
高幹領著三千大軍前來麹義大營,一馬當先,氣勢洶洶的策馬直進。不料剛入營寨,一支暗箭襲來,正中其右胸。高幹慘叫一聲,翻身落馬。親將夏昭、鄧升急忙救起高幹,見高幹已然重傷暈厥,大怒,立時引兵殺入大營。
麹氏五百死士又豈是坐以待斃之人,立時聚兵反擊,一時之間,麹義營中血流成河。睦元進與其他將領不明究竟,但看到高幹重傷,也被迫對麹氏死士進行鎮壓。然麹氏死士悍不畏死,上萬大軍,多部潰散。
……
麹義醉薰薰的在扈從的護衛下,向已軍大營行去。今日何白取出從未見過的美酒佳肴相敬,因此不免喝多了幾杯。麹義雖醉,但心中卻十分清楚,何白此舉的用意。
何白明著懼怕自已,於是想要施以離間之計,離間袁將軍對自已的信任。然而自已又何嘗不是在試探袁將軍,到底對自已是何心意?需知主擇臣,臣亦擇主矣。
就目前的天下大勢而言,袁將軍名鎮天下,乃天下之眾望。不但自已據有冀州,還能操控兗、豫、並、揚三州之事,就算是荊州劉表也對袁將軍言聽計從。只要再奪得青、幽二州,對整個天下幾乎能傳檄可定。在天下諸侯中,可算是第一等的強主,何白比之遜色多矣。
如果袁將軍能大度為懷,不以自已結交敵主將為意,想必是對自已信任無比,而不是簡單的利用。縱然看不上自已的出身,自已也會利用巨大的戰功來搏得袁將軍的歡喜與重視。
如果不能,君臣狐疑不信,又焉能長久,那自已對袁將軍也沒有必要繼續忠誠下去。青州何白既然也有大志,且實力不弱,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正行走間,突然前方有馬匹急行之聲,麹義的扈從連忙警戒起來。此時是兩軍交戰之時,又是夜間,敵軍斥侯們如果不明情況,冒然發起進攻,可非妙事。
只見來騎只有數十騎,人人伏鞍,好似大戰了一場,血腥之氣撲面而來。麹義大驚,近日兩軍斥侯都較為克制,沒有大的搏殺,怎得今日會如此的慘烈?
「將主……」一聲悲憤的呼聲叫道,麹義大驚,竟是麹氏私兵親將胡猛兒的聲音。忙策騎上前迎住,入眼之處,麹氏私兵人人帶血,個個重傷,殘肢斷臂不在少數。
麹義驚問道:「怎麼回事?何人襲營?」
胡猛兒悲憤的叫道:「是高幹之兵,其意欲構陷將主謀反,沖入大營后,二話不說,舉刀就殺。五百死士啊,如今只剩下我等四十餘人了。」
麹義大怒,接著又是大悲。自已曾為袁紹迫服韓馥,擊敗南匈奴於扶羅,擊敗幽州公孫瓚,尚且不能證明自已的忠心邪?只是與敵主將會談過兩次,就不得信任?也不容自已辨駁,恨不得迫反自已?天下哪有這般的道理?
欲至甘陵尋袁紹主持公道,然而高幹乃是袁紹外甥,袁紹又如何肯殺高幹為麹家五百死士報仇?高幹不死,自已又如何面對麾下兒郎?八百兒郎啊,近三百人在界橋為袁氏犧牲性命,剩餘的竟全被屠戮?罷了,罷了,袁氏終不是自已的歸處。
聞訊出寨迎接的何白,望見滿面陰沉的麹義,與其身後凄慘的親衛,不由一怔。卻聽麹義強壓怒火,恨恨叫道:「何天明,何使君,汝計已成,某特來相投,尚肯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