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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軍有回跟高原在電話里念叨,說給高原的下部片子引見一個投資人,是他一個特別特別夠意思的哥們,到那天跟胡軍吃過晚飯之後我才知道,感情胡軍以前跟高原說起的那個大款就是張小北。那天胡軍和張小北倆人玩命地喝酒,張小北喝高了,他跟胡軍倆人彼此說了許多肝膽相照的話,我跟高原乾巴巴地再傍邊坐著,對面的張萌萌完全沒有了那次在我家時候的隨和,忙著給張小北夾菜,倒酒,一付奴才像。我從來沒有像那天那麼厭惡張小北,他真醜陋,我越發坐不住了,我覺得我真對不起李穹。那天離開的時候我跟張小北之間似乎有點彆扭,說不出來的那種。胡軍喝得也不少,自己坐包間里不肯出來,非得讓高原去把她初戀的女友給找來,他有兩句話得告訴那姑娘,高原一言不發地守在胡軍身旁,眼睛里充滿著憂鬱,我莫名其妙地心疼他。我讓小趙給胡軍倒了杯熱水,胡軍就跟中了邪似的,就在那喃喃自語,誰也不理誰,那杯熱水都讓高原吱溜吱溜給喝光了。「怎麼辦吶高原?」我問他,高原的袖子挽起來,露出一小塊淤青的痕迹,是我來時在車上掐的那一把留下的。高原想了想,「初曉,給李穹打電話,叫她來一趟。」「叫李穹幹嘛呀?你嫌我命長了是不是?」我總覺得李穹顯得肯定恨我恨入骨髓了,我不敢輕易在她面前現身,對她對我都是刺激,我想就讓我心裡默默懷著對她的懺悔這麼下去算了,大不了以後找個機會償還給她。「沒聽胡軍念叨初戀女友嗎?」高原說的有點無可奈何。「你搗什麼亂吶高原?!」我一下子火了,「你他媽當李穹是什麼呀,成心的是不是啊?」我說得特義憤填膺,感覺眼睛裡面酸酸的。「李穹……胡軍啊!」高原干瞪著眼睛,不知道該怎麼說清楚,「胡軍的初戀,李穹啊!」我聽過這句話的感覺有點像坐在飛機上,我特奇怪,每次坐在飛機上的時候智力就會下降,雲里霧裡一般不明白身在何處,腦子裡大片大片大空白。「為什麼是她?我怎麼覺得我這輩子都離不開跟李穹攪和在一起了。」過了好半天好半天,我才反應過來,再看高原,他已經怒了,眼睛要噴火的感覺,真把我嚇壞了,我掏出電話,撥通李穹的手機。放下電話沒多久李穹就開著車趕到了,她看見我和高原忽然很平和,好象完全忘記了那天的事情,客氣地有點讓我坐立不安,我知道,我跟李穹之間的交情完了,越是客氣,越是疏遠。「李穹,你還真厲害啊,不是今天胡軍高了我還真想不到呢,嘿嘿,你可真有兩下子。」我沒話跟李穹找話說,自己都覺得有點沒意思,可又不能不說話。李穹沒言語,高原也只沒有任何錶情地看了我一眼,叫我臉上覺得發燒。胡軍看見李穹真高興啊,從地上趴起來要給李穹出去買八寶粥,李穹愛喝八寶粥這個我知道,高原強拉硬拽地才沒去成,坐椅子上耷拉著腦袋,一直重複喊著李穹的名字,李穹就坐在對面的椅子上,默默地點了一支煙,什麼話也沒有說。忽地,胡軍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大吼一聲:「李穹,就兩句話,兩句話告訴你!」然後咣當一聲又坐回去,高原趕緊地茶水伺候著他,又過了一會兒,他又噌地竄起來,再吼一聲「兩句話,兩句話跟你說!」來來回回折騰了五六次,這兩句話也沒說出來,我在旁邊看著,急呀!小趙從廚房拿來半杯子醋,高原扶著胡軍,我都給他灌嘴裡了。李穹在一邊看著,悶頭抽煙,過了一會,她走過去,跟對待兒子似的,把胡軍摟在懷裡,「你看見了初曉,這就是生活,歌兒里怎麼唱的來著,愛我的人為我付出一切,我卻為我愛的流淚狂亂心碎,你別凈編排那些虛的東西,把我們普通老百姓的故事也寫一寫,多感人啊……」胡軍把頭埋在李穹懷裡,眼淚鼻涕都抹到李穹毛衣上了,我心裡忽然就想起來那天那天從1919出來,李穹也是想胡軍這樣,抹了我一身的鼻涕。「兩句話,李穹我就跟你說兩句話……」胡軍還在叨叨那兩句話的事,跟唱歌似的,究竟兩句話是什麼他也不說。我看看高原,他黑著個臉,臉上本來就都是皮,眉頭一皺,整張臉跟一塊幾個月沒洗的抹布似的,縱在一起。我怎麼就不知道,這胡軍跟李穹還有過一腿,光知道李穹跟那律師的歷史了,也因為那時只參與了「捨得一身剮,誓把律師拉下馬」唯一的那場戰役。這事,直到現在李穹都不知道。我估計,連張小北也不知道李穹跟胡軍的事,至於胡軍知道不知道張小北就是李穹的老公,高原是怎麼知道李穹就是胡軍的初戀女友,這些我都有待考證。「頭一句,頭一句話就是……」胡軍終於換了一句,「李穹,你在嗎?」「我在,你說吧,我聽著呢。」李穹眼睛裡面充滿著母性,很溫柔。「好,你在就好,我得這麼跟你說,兩句話,頭一句,頭一句就是……高原,我想吐!高原……」這剛要說到重點的地方,胡軍忽然提高了嗓子大喊高原,一聽說他要吐,高原和李穹一起架著他往洗手間沖,隨後我就聽到驚天動地地嘔吐聲。李穹又走進來,黑著臉沖我說:「酒!」我叫小趙開了兩瓶啤酒,我倆一人一瓶又讓人把桌子收了,點了幾個小菜,李穹就坐在之前張小北坐的椅子上。我一看李穹這架勢,心裡就有點打鼓,懼她,準備著今天又得把她背回去,李穹目前的狀態讓我想起了高原常說的四大惹不起「喝酒不吃菜,光膀子扎領帶,**露在外,騎自行車80邁」,她屬於那喝酒不吃菜的,絕對我是惹不起。「李穹,少喝點,這些日子你瘦多了。」我說完了心裡覺得酸酸的。「初曉,你說我離嗎?」李穹特冷靜,「張小北都說了,要是我同意離,家裡的東西他什麼也不要,家裡的存款他說我要願意給他就給他點,不願意給他也都是我的,他說我跟他這些年也不容易……」李穹說著說著就哭了,一杯子啤酒一下喝乾了,「我想著,要不就離了吧,你最了解我們倆,我琢磨著,我要那麼多錢幹嘛呀,有點就行了,該怎麼分就怎麼分……我這模樣還算說得過去,好歹也能找個人養活著,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後半輩子也就這點追求了。」說到這,一仰頭又是一杯子啤酒灌下去了。「初曉,你是編劇,可是你能編出這樣的故事來嗎,多生動啊!」她說話又開始打結了,「你編得出來嗎你?」她瞪著眼睛問我。「我編不出來。」這是實話,儘管我當年參與了李穹這些故事的幕後策劃活動,可是你讓我生編,我還真編不出來。早幾年誰能想到張小北能這麼有出息來著,他比潛力股漲得都邪乎。「我們家張小北現在恨不得比市長都牛B,你得找個機會寫寫他的故事,多經典呀!叫高原拍,我給你們出錢!」咕咚又是一杯下去了,一瓶啤酒見底了,小趙又拿上來兩瓶。「少喝點吧李穹,喝多了難受。」「哎,」她長嘆了口氣,「酒是穿腸的毒藥,錢是惹禍的根苗!聽聽,說得多好哇,說得可真好哇!」沒見過她自己這麼誇自己的。高原扶著胡軍又回來了,胡軍的臉型跟高原有點像都那麼瘦長,本來皮膚就有點偏黃,剛才這麼一鬧騰簡直像個蠟人。吐過了,胡軍好象清醒了不少,一看見李穹喝得那麼敬業,二話沒說,端起我跟前的酒杯就要跟李穹乾杯,叫高原把他攔下了。「操,滾蛋高原!」胡軍氣急敗壞地把高原從椅子上推到地上,高原的額頭撞在桌子的一角,破了點皮。「幹嘛呀你胡軍!瘋了是不是?」我有點急了,我這人特矯情,就許我自己把高原掐得跟大花蘿蔔似的,別人要對他有點小動作我就心疼。「沒你事初曉!滾蛋!」高原橫了我一眼,叫我覺得真沒面子,要不是看在胡軍和李穹都喝得稀里糊塗的不會記得這檔子事,我肯定得跟高原掐起來。今天怎麼誰見了誰都叫誰滾蛋啊,大過年的好容易聚到一起多不易呀,說滾就滾?!見我沒說話,高原立刻就溫和起來了,很懊悔似的,「幫我看看,是不是出血了,疼!揉揉。」他摸著額頭,皺著眉頭,孩子似的向我請求著。我伸手輕輕給他揉了揉,鼓起的包,說沒事,沒事,就破了點皮兒,轉過臉去卻掉下兩滴眼淚來,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