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角(3)

落角(3)

許多年後,羽親耳聽到二姐簫對鄰家姑娘亞丹說,你要是能把綾給寫透了,就能得諾貝爾文學獎。亞丹是個作家。在我們以後的故事裡,會詳細講到她。綾的確是個奇怪的人。自小便有千奇百怪、凡人想不到的主意,遇事極有急智,總能成功地把禍水他引,而使自己安然無恙。陸塵常嘆:「要是綾把她的聰明用到正路上就好了。」三個女兒里,唯有綾天才地、創造性地、全面地繼承、捍衛和發展了母親若木的一切,只是容貌上雖然也算是上乘,總不及母親端嚴秀麗有貴族氣。陸家的姑娘個個都是大眼睛,綾也不例外。綾長了一雙最美的眼睛,兩道最美的眉毛,可惜沒有擺正,都呈八字形,所以眼尖的同學自小就給她起了個「八點二十」的綽號,小時候倒還沒什麼,一大了,這個綽號就成了綾的一塊心病。在14歲的那一年,綾趁著家裡沒人的時候,用母親針線盒裡的鑷子一根根地把長長的眉梢拔掉,綾的長眉,本來是極有韻味,極為獨特的,拔掉之後一下子成了個禿尾巴鵪鶉,把若木氣得整整嘮叨了一天。綾的一口牙,因為從小吃了太多的糖,有些變黑了,她就抿著嘴笑,倒顯得有幾分特別的嫵媚。綾長得小巧。綾一生中聽得最多的是「呵,你可不象XX歲的人,你可顯得真年輕!」為了這句話綾一直把小刷子留到四十歲,把娃娃服穿到五十歲。簫常常為綾奇形怪狀的搭配臉紅,但是綾永遠固執己見,在綾簫之爭中,羽永遠站在簫的一邊,原因很簡單:綾常常在父母不在的時候,用長頭髮遮住臉,把舌頭伸得長長的,突然從門背後跑出來,嚇唬羽。而簫則靜靜地端個小板凳和羽並排坐著,把剝好的花生一粒粒地放在她的手心裡。那時陸家的姑娘有幾個固定的節目:獻寶,試媽媽的衣裳,撿石頭,用石筆在新砌的洋灰地上畫畫。三個姑娘一人一個小藤箱,裡面裝滿了寶貝:各色的糖紙,洋畫,彈球,揀來的礦石,各式各樣蝴蝶和昆蟲的標本,還有媽媽給的漂亮小扣子,外婆給的小梳子小鏡子……應有盡有,隔一段時間,三人就要把各自的寶貝拿出來展示一番,是謂「獻寶」。試衣裳則要等若木高興,盤箱子的時候,三人就緊粘著不走,試穿媽媽的旗袍,還要在胸前滿滿塞上兩塊手絹。撿石頭一定要在雨過天晴的時候,石頭被雨水沖刷乾淨了,才露出絢麗的本色。至於用石筆畫畫,那是若木的發明,有一天,三個女兒都在寫作業,玄溟在廚房裡做飯。若木實在無聊了,就拿了根石筆在洋灰地上畫了個貓。綾看見了,就學著畫,簫和羽也跟著。事情就出在石筆畫上。羽記得清清楚楚,幼兒園放寒假的時候,老遠就聽見家裡鬧成了一片,玄溟的咆哮,陸塵的怒吼,若木的哼哼唧唧和綾的放聲痛哭,羽是從小就對家裡的這一套習慣了的,但是這一次好象格外厲害些。羽進了家門。看見家裡的洋灰地面上,儼然畫著一個**女人,那女人的某些部位特別誇張,羽看見了那畫就心裡狂跳起來,她知道父親剛剛給她們買了《一千零一夜》,那裡面有一篇「第二個巴格達女人的故事」,插圖畫了一個女人被丈夫剝光衣服毒打,那女人的身體彎成了美麗的弓形,充滿了誘惑。綾正是照著那幅插圖畫的。在羽的印象里,那次家裡鬧得天翻地復。父親打了綾一個耳光。父親打了綾之後外婆就撲上來打父親。小小的羽象貓一樣竄過去,擋住了外婆。若木遠遠地看見了,把一塊手帕擋住自己的鼻子,驚呼著:「天吶,我們什麼樣的人家?這樣動粗,還不把人笑死!」陸塵喘著氣說:「什麼時候了,還說這話?臉都讓你們丟盡了!」玄溟顛著一雙小腳往前撲:「陸塵你把話說清楚,是誰給誰丟臉?!我女兒嫁你的時候,你連一套體面衣服都沒有,里裡外外,有哪一件不是我給你們置辦的?綾就是再有錯也是你陸家的種!你的幾個孩子,都是我辛辛苦苦一手帶大的,就是教訓,有我在這裡,也輪不到你!!」玄溟的怒吼響徹了整個交通大學的家屬院。羽看見窗戶上齊刷刷地趴了一排腦袋瓜兒,在那些目光的集體射擊下,父親不再說什麼,父親的臉灰了,羽跟著父親進了房間,她有些害怕,害怕父親會突然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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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中國女性文學力作:徐小斌《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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