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二輯(9)
鼻子抵在一起,他嘆息,真以為你死了呢。要死也要拉上你,她低低地笑。對白已然曖昧,所有的花都開了,所有的話都不必了。唇與唇相抵,柔軟地碰撞,熱烈地燃燒,張耀明不曾奢望過的快樂布滿了整個秀島。紀初時仍然在水中,她抬起頭,他低下頭,他們本來就應該這樣,永遠不可能是平等的,縱然他低頭遷就她,她也不要。她不是不要張耀明,她不要的,其實是自己。這些,張耀明都明白,但他所能做的已都做了,最後,只能靜看她的掙扎與決絕,關於緣分,他們參不透,一閃身,錯失了今生。昭然若揭時,紀初時抽身離去了,在回A城的途中,她閉上眼,安靜地想,這就可以死心了,再也不要有糾纏。她依然遲到,早退,不歸,失蹤,隨意與人約會,有跑車開到A大門口來接她,她花枝招展地穿過人群,身後流言四起。她知曉那些流言,知曉自己在眾人嘴裡成了怎樣的女子,或者說她本來便是如此。她早已不懂得珍惜自己了,也斷斷不要別人的珍惜。所有的都不過是幻夢一場,且貪一時的歡娛,哪管真心或假意,在她妖治的表面有一顆渺茫的心,裹著層層蒼涼。她想,她終究是一個獨自跳舞的女子,披頭散步,眼神零亂,無法整理自己的流年。在階梯教室上視覺藝術課時,張耀明坐在了紀初時的後面,老師姓楊,戴著一副不合適的眼鏡,經常落到鼻樑,然後一雙眼睛便從眼鏡上方看人。姓楊的將這門課講得索然無味,似乎除了念課文,再不會別的了。學生們便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後排的幾個男生無所事事,折了許多紙飛機擲來擲去,有幾隻明目張胆地擲向了姓楊的,落在了他周圍。姓楊的用凌厲的眼神掃射一圈,學生們一個個都很無辜地看著他。他頓了頓,轉身又去寫板書,若干白色紙飛機再一次舞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有一隻不偏不倚落到了張耀明手上。姓楊的生氣了,右手大力拍了兩下講台,怎麼這麼幼稚,還玩這種把戲,誰再玩,馬上出去!所有的學生都在心裡說,我要出去。可是誰也不敢動彈了,因為得罪了老師就是死路一條,老師手中掌握著生殺大權,不給你學分,勢必重修。飛機們都乖乖地降落了,張耀明將那隻落在他面前的紙飛機放在書上,他看了看前面的紀初時,她頭髮盤在腦後,露出潔白頸脖,有一種寧靜的優雅。張耀明想了想,拿起筆,在紙飛機上寫了一行字,然後一揚手,將其輕擲在紀初時的桌上,她紋絲不動。紙飛機便一直停放在她桌上,張耀明緊張地看著,久久,她都沒有去觸碰,張耀明漸漸地惆悵起來,那行小小的字她到底看見了沒有,看見了沒有。下課了,她起身,帶走了那隻紙飛機。張耀明坐在位子上,看她消失在門口,一顆心終於落下了,原來,她是故意的。故意不作任何反應,故意讓他坐立不安,故意讓他等。張耀明對自己說,我已等了她一年,不在乎這一時半刻了。他們約在晚亭,這座小小的八角亭,在A大最南的角落裡,四處皆是假山,亭子顫危危地掛在假山的一個角上,似乎一推便要落下來。但許多年過去了,它依然頑固地保持著這個險姿,風吹雨打都沒有摧毀它的存在。亭下還有九曲迴廊,小橋,池塘里有殘敗的落葉,幾尾寂寞的魚,不知什麼魚,忽隱忽現,四年中,不見它們死去,也未繁殖,似乎時間於它們完全沒有意義。學校是一個不斷更新亦循環反覆的地方,一撥撥的人走了,一撥撥的人卻來了,往事寫在這個空間里,一草一木都在過客心裡根深蒂固了。學校,尤其是大學,總是身在其中無知無覺,要到離開后,才會念及它種種的好。其實,我們所戀的只是收留青春時光的一個空間,它是有生命的,記載著悲歡離合的鮮活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