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二輯(14)
妻子像鞭炮一樣炸開了,兩人扭作一團,最後,他以男性的力量打了場勝仗,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妻子發出凄厲的呼號,我們,離婚!真離掉了,就因為一條魚。他倒是很洒脫地將此事講給同事聽,甚至講給學生聽,然後,每次都總結性地發同一個感慨,宏觀的生活,往往敗於微觀的細節。他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有語病,但反覆咀嚼了幾遍,便自鳴得意了起來。他去追求容真,有一段日子,每天接她下班,推著自行車,陪她慢慢走。容真不知道是否應該接受這個男人,比自己年長四歲,有一份穩定的職業。後來,她還是回絕他了,因為初時不喜歡,用一種警惕的眼光看著這個男人。初時十歲的時候,有人從B城帶來了庄明樹的消息,說他和一個開餃子館的女人在一起。他去吃餃子,看到庄明樹站在櫃檯邊抽煙,穿著件灰襯衣,百無聊賴的樣子。那女人燙著很時髦的髮型,眉修得很細,用尖細的嗓聲指揮著一干服務員。他說問了庄明樹許多問題,他一個都沒有答,只是笑著,有點怯意地朝身邊的女人看。容真淡淡地聽著,驀然知道了庄明樹的下落,與她想像的截然不同,不同,但她又說不出哪裡不同,她並沒有幻想過庄明樹會發達,憑他懶懶散散的性格是很難有所作為的,但庄明樹依附於一個開餃子館的女人,這麼真實的答案,卻令她覺得沮喪。這就是他拋妻別女遠走他鄉所追尋的生活嗎,容真苦笑著,低下頭,兩隻手握在一起,覺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場夢,而這夢,分明砸傷了她。她所有的不幸,都由那個男人造成,以為他踏過她的身體,能走得很遠。輾轉九年,不過是與一個平常女子過著庸常生活。是夜,容真做了個夢,夢中庄明樹回來了,有些落魄的,似乎病了,臉蒼白如紙。她站在門口,廁身讓他進來,庄明樹不停地咳嗽,發燒,任憑她悉心照料,還是死去了。於是她躺在他的身邊,溫和地摟著他,摟著他。一直摟到天亮。天亮了,容真睜開眼,有些怔忡地緩緩回想起夢境,下意識地朝身邊看了看,是空蕩蕩的,她起身下床,又四處尋了尋,然後,慢慢蹲下身,淚落下來。她知自己還是愛著庄明樹,雖然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但仍然在原地等,希望有一天他飛鳥知倦,回到故鄉,縱然那時他們都已兩鬢蒼蒼,步履蹣跚,她還是會溫柔地照顧他,直至他生命最後一刻。初時被軟禁的第四天午後,外面突然很吵。初時被一陣砸鎖的聲音吵醒了,她獃獃地坐起來,然後,門嘩一聲被推開了,外面站著眾多鄰居。初時恍恍惚惚地看著這些人,不明白什麼意思。那些鄰居相互推搡著,最後,一個大媽上前兩步,對初時說,我們來帶你去醫院。做什麼,初時一頭霧水,我沒有病,我只是……她頓了頓,她想,我只是被我母親關起來了。大媽眼睛紅紅的,伸手拉初時的胳膊說,走吧,是你媽出事了。一路上初時不敢開口問,沉默地跟在鄰居們的身後,她不敢問,怕一問,母親就真的死了,而鄰居們也不敢說,怕一說,容真就真的死了。大家都沉默著。但容真還是死了,沒有等得及與女兒見最後一面,屍體停放在一間很小的房間里,屍身已經蓋上了白布,初時一個人走進去,伸手揭開了白布,雙膝一軟,跪了下來。她去握容真的手,冰涼冰涼的,這份涼意如電流般傳遍了初時全身,使她打了個寒顫。葬禮在鄰居們的幫助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初時所負責的就是跪在靈前,將一隻只折好的元寶扔進火中,然後在念經老太太指示下,每個時辰哭一次。初時在自己的哭聲中凄涼地想,怎麼就在一轉眼的功夫,自己就舉目無親了。容真死的時候是下午一點四十二分,當時初時正在午睡,她做夢了,夢見自己逃出去了,然後容真追出來,攥她的衣服,她不肯回去,母女就在街上拉拉扯扯,邊上有很多人圍觀。初時看到端康遠遠地站著,就揚聲大喊端康的名字,可他面無表情,似乎與她毫無瓜葛,怎麼可以這樣,她之所以要逃離這個家,逃離容真的控制,就是要投奔他的啊。初時更大聲地喊,端康,端康,她把喉嚨都喊啞了,那男人還是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