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生生地逼成了藝術家/徐磊
徐磊,業餘撰稿人和職業音樂人,某著名唱片公司製作部經理,文字散見於《三聯周刊》、《時尚》、《文匯周刊》等等文化、時尚類刊物,獨立製作的唱片《拉鏈門事件》已上市。我認識一個有錢人,他說,下輩子什麼人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窮人。我曾以此為座右銘。念叨了幾年,似乎有點尷尬,為了聊以自慰,在沒錢的時候我會搞搞理想,後來一直沒錢,我就一直搞搞理想,最後,我就被生生地逼成了藝術家。其實我不是生來如此的,俗話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七歲那年,我曾經掙了一大筆錢(未遂),所以照理說我應該是個商業天才。小學一年級,我爸為了鼓勵我,設立了一項獎學金,就是每拿一個百分就給五分錢。學期末,我拿了作業本和試卷結算,數著數著,我爸就綳不住了,開始流汗、笑容勉強,半中道就逃掉了。轉天,我去找他要錢,他突然翻臉,說,前兩天給你買的那身衣服花了多少多少,還買吃的、買玩具、買書,你天天吃喝拉撒,你算算花了我多少錢。我很羞愧,我本不知道我一直欠我爸很多錢。但凡那時候理論水平高一點,我只要用四個字就能點了他的死穴:以德治國,你的行為符合以德治國嗎?!我上大學是在1990年,當時正是全民經商剛起步,我報的志願全部是外貿、經濟、管理類的,最後我如願以償地進了一所大學學管理,我系的風氣大抵是:萬般皆下品,唯有掙錢高。剛入學沒兩天,我就給系主席一個下馬威,一天傍晚,剛上任的系主席來我們宿舍,慰問了幾句,然後問我們有誰想晚上去看錄像,大家都不出聲,我正好晚上閑得慌,有學生會組織看錄像何樂不為呢,就說,我去我去。主席把票給了我,我不客氣地收了。過了一會兒,主席一直站在原地,臉色有點不好看,憋了半天,說了一句:同學,你有零錢嗎?我說,你要換零錢嗎,我沒有啊。這時候旁邊的哥兒們沖我使眼色,我突然明白過來,原來主席是來賣錄像票的。那是我有史以來碰見最尷尬的事兒,我懷疑因此斷送了我在學生會的前途。但是,我很快就在轟轟烈烈的市場經濟大潮中學會了游泳,一年級我賣過舞會的票,李志偉吉他音樂會我們宿舍是大學區票務總代理。很多年以後,我已經混跡娛樂圈,有次同學聚會,互相介紹自己的工作,我說公司最掙錢的業務就是帶歌手參加商業演出。有個哥兒們立刻反應過來,說,哦,商業演出啊,不就是咱們在一年級搞的那個嗎,沒想到你這業務一直沒扔下。真是沒有天理。二年級,我們的業務做成了跨省的規模,從河北白溝囤了一批書包賣給新生,三年級,我們不再從事直接的體力勞動,轉做比較高級的家教代理。基本上體現了將管理學課程學以致用的精神。鄧公南巡以後,商品經濟熱潮突然暴漲,當時的順口溜是:十億人民九億商,還有一億要開張。作為掌握先進的經濟理論的專業人士,我很鄙夷當時還在包場電影、搞旅遊、開舞會的同學,檔次上不去,掙了錢都丟人。我可以驕傲地告訴大家,我已經從務實走向了務虛,從現貨走向了期貨。不知道從哪裡起的頭,我們系突然開始倒騰鋼材和夏利,一出去都牛B烘烘的,"兄弟,要鋼材要夏利找我,給你抽成。""上個月,好幾車皮鋼材砸手裡了,你想要的話,給你一個八折。""要夏利、大發,我有路子,我跟他們老總秘書的外甥鐵磁,哦,什麼,你就是那個外甥?"後來就賣亂了,至少把半個學校都卷了進來,誰都號稱手裡有貨,而且一嘴的專業術語,特能唬人,但臨了誰也沒賣出一個軲轆去。我決定另闢蹊徑,向無辜的老區人民下手,我給我爸、我姐發了英雄帖,讓他們在當地給我聯繫業務,並鄭重地叮囑他們要當作一件事業來做,我們家的未來就指著這個了。沒多久,我爸就有了反饋,說把縣城裡的鐵匠鋪都聯繫了一圈,估計要個百十斤的鐵沒問題。當時就把我給氣壞了,感覺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我義正詞嚴地告訴他,不論斤賣,我們論車皮賣。後來,有一次老鄉聚會,我摟著一個漂亮的女老鄉翩翩起舞,意亂情迷,正考慮是否要有實質性行動的時候,女老鄉突然抬頭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同學,鋼材要嗎,夏利要嗎?我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商品經濟生涯,其實我從商業活動中的獲利微乎其微,搞商業演出的時候連自己的票錢都沒掙回來;亂貼廣告被罰過款;賣的書包根本就是假冒偽劣,要是被告到校衛隊肯定吃不了兜著走;做家教中介推薦的凈是老鄉和同學,不僅不給中介費還要請他們吃飯......而當時最穩定的收入其實是稿費,因為我姐在一家報社,老給我假公濟私。於是我對自己的商業才華有了一些懷疑,對自己的藝術才華有了更多的肯定。晚上,熄燈,大家開始卧談會,在探討了經濟形勢、業務狀況和未來走向以後,有位兄弟長嘆了一聲:如果可以挑選一種死法,我希望是被錢砸死的——我說的是美元。而我的理想卻突然發生了質的升華:與其被美元砸死,還不如做個藝術家被餓死。在未來的歲月里,我的同學們繼續倒騰車皮、走私汽車、石油換食品、食品換核潛艇、跨國結婚、收購微軟、重建世貿大廈......而我默默地做了三張偉大的唱片,最後一張《拉鏈門事件》終於可以公開發行,著名樂評人說我是中國最早的電子音樂藝術家,既然是藝術家,所以當然還是沒錢,還只能拿理想說事兒。老天有眼,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想還是被錢砸死算了。註:那一年,1991—1993,關鍵詞:大款、倒爺、鄧公南巡、中國特色的市場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