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紅霧(3)
「來啦?」他的口氣,好像早就約好了似的。田鳶問:「你是盧敖?」「是。」田鳶盯著他的眼睛問:「你十歲那年到黃河裡游泳,差點淹死,被人救起來了,還記得嗎?」「是黃河嗎?我記得是雁門的一條小溪呀,我自己游回來了,沒人救我。」「恕我不恭,你父親的痦子長在哪兒?」「下巴上,在這兒。」田鳶把百里冬教他的問題一一提出來,這個人對答如流,口音是燕山南麓一帶的。田鳶說:「你自由了。」「花了你們多少錢?」「四千兩黃金。」「誰這麼瞧得起我?」「一個焦慮的父親,他的女兒是天底下最美的人。」「你不怕單于反悔?」「他敢。」「你能把他怎麼樣?」「殺了他。」盧敖明白這年輕人打算豁出去的東西是什麼了,在千軍萬馬中要挾一位王者的下場,他不會沒想過吧。「你,愛著你主公的女兒。」田鳶楞了,他退到洞口準備拉鈴,盧敖說:「等等!假如他把金子還給你,不要做蠢事!把劍好好的掖在褲子里,別想抓人質,匈奴人不吃這一套!」田鳶將信將疑地回過頭,盧敖又說:「匈奴人,貴壯健,賤老弱,公子們本來就盼望單于死,好爭奪王位,你把那老傢伙捏在手裡,正好幫他們做了自己不敢做的事。你明白嗎?」「他要是反悔,我怎麼辦?」「偷鑰匙。」「我不會偷。」「為了她,你就不能學會偷嗎?唯一的一把鑰匙,在他腰帶上,他躺在妃子身邊的時候,腰帶會解下來。妃子們住在營地西邊,黃昏時看排場就知道他過夜的地方了。」在單于款待客人的盛會中,田鳶領略了匈奴人的馬術——他們的大半截身體橫在空中,他們的腿彷彿是粘在馬背上的,地上的一隻羊被他們這樣扯成了碎片。但他一直在想:鑰匙,鑰匙。單于總是前呼後擁,從他身上明搶,確實是很難的。但是逛著逛著,他漸漸有了新的想法。第二天,單于召見中國商人,把黃金和禮品退給他們,並以恭送友邦使者的態度祝他們一路平安。原來,狂歡之際,一個叫冒頓的太子問:不過節不慶功,鬧什麼呀?單于說:我把那個不打鳴的公雞給賣了。太子問:誰?單于說:關在岩洞里那個。太子說:父王,你好糊塗!他是無價之寶!比過去那個巫醫強一千倍,他會飛!會使你長生不老!昏君說:價錢不錯呢,四千兩黃金。太子說:可他會點石成金!有他在,你還愁沒有金子!在黃河渡口,田鳶抓了一把金子,托同伴轉告田雨:如果他回不去,這輩子就替他照顧鶯夫人。他獨自騎馬進入九原城,向藥鋪打聽催人入睡的熏香,但是他們沒有。他來到鎖匠作坊表示要配一把鑰匙,原樣在別人家裡。在四十兩金子的誘惑下,鎖匠掏出了那種無法無天的膠泥,它是用油和的,幹得非常慢也不粘手。他借鎖匠的屋子操練,學會讓一堆衣服下面的鑰匙在手裡留下齒印。他塗一臉油污,在夜幕下返回青鹽澤,把馬拴在遠離營地的樹上,摸到營地附近弄昏了一名落單的胡兵,換上他的衣甲。他闖進奴隸們的帳篷,奪走一件破外套,奴隸以為這個兵要用他的衣服去擦屁股,結果這個兵變成了奴隸,大腿上縛著一把短劍,手心裡捏著膠泥,來到膳食房,說他是新來的。膳食房的奴隸教他:端東西進去,千萬別抬頭,單于可煩咱們看他了。於是,他的頭埋得比誰都低,他的眼珠在飛快地轉動,找鑰匙。萬幸的是,鑰匙就在氈子上,在一堆衣服下面露出頭,不幸的是,它離放點心的地方太遠。他沒敢輕舉妄動。進去兩趟,除了殺人奪鑰匙他什麼辦法也沒想出來,時間在逝去。雙頭人鼓搗隱身術的事浮上心頭,隱身術!他巴不得這是真的。再一次進入帳篷時,田鳶把手伸進褲子里準備拔刀了。突然,單于指著尿壺嚷嚷起來,田鳶喜出望外,他端著尿壺挨著鑰匙跪下,用眼角的餘光瞥見妃子扭過頭去,單于背對他撒尿,不讓奴隸看見他的生殖器,田鳶趁機把鑰匙捏了捏,尿壺還在叮咚響,他又換隻手捏了一下。他快馬加鞭回到九原,配了十把鑰匙。深夜,他來到關押盧敖的洞口,以秦舞陽的師父傳授的簡明的武學——掠食動物的陰險和迅捷——無聲無息地放倒了幾名執勤的胡兵,如果他們死了,那麼為了盧敖所說的愛,他開始殺人了。他認識的是一個偉大的鎖匠,第三把鑰匙輕輕一轉,機關就喀嗒響了一聲,這麼笨拙的門竟然裝著這麼機靈的鎖。還沒等門推到半尺寬,盧敖溜了出來。鐵幕的轟響驚醒了熟睡的士兵,他們與田鳶展開了一場賽馬,從後面放箭。據說打活動靶是匈奴人的絕活,要不是天黑,田鳶該是個很容易瞄準的箭靶子。奇怪的是,箭越來越少、勁道越來越弱,它們像樹葉一樣軟綿綿地滑落,甚至可以用手捉住。田鳶低頭看,發現馬兒已經不在胯下,盧敖提著他的腰帶,正貼著灰白色的岩壁移動,風很猛很涼,空中的樹枝拍疼了他的臉,胡人的嚎叫聲越來越遠,漸漸消失。一團團松樹搖頭擺尾,有的就在腳下,黑暗中還有種種魅影在遠逝,他們正在空中飛。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