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紅霧(5)

第六章 紅霧(5)

「我這隻野鳥,給自己找了點正事。」「什麼事?」盧敖把目光投向山下逶迤的黃河,說:「讓皇帝發兵,把匈奴轟出國境。」他們知道大大咧咧地從人家頭頂飛過去不是有教養的人乾的事,就老老實實進了城堡。百里冬一見到盧敖,就把胸口的傷疤亮出來:「小犢子,還記得我嗎?」盧敖聽到自己小時候的綽號吃了一驚,但想不起這個老猢猻是誰,他爹救過的人太多了。「嗨,矮腳雞!」百里冬恨不得把打過補丁的肺亮出來,要是軀殼可以像衣服那樣剝下來的話,「腳板比鋤頭還大的矮腳雞!」這下盧敖想起來了,他小時候對矮腳雞的腳丫子有點佩服,說把他草鞋磨爛的實際上是兩把鋤頭。回頭他笑嘻嘻地點著田鳶的心口說:「你沒說他是我的熟人,呵呵,你心裡只有那個『天底下最美的人』。」隨後他開始給天底下最美的人看病,他號過脈,也瞧過她的喉嚨,也用筆墨和她交流過。他問診的時候不許旁人打擾,讓小姐放鬆,放鬆,想想每次是怎麼發病、又是怎麼康復的,尤其是七歲那年。要說他用過什麼藥物的話,就是使人身臨其境地沉浸在回憶中的熏香。心靈瘟疫在病情記錄中占的篇幅很多,後來「不死草」把這些縑帛和自己的簡櫝放在一起,研究瘟疫的傳播途徑,要按以前的推斷——病情的嚴重程度與愛成正比——那就要杜絕愛,這是不現實的,所以「不死草」絞盡腦汁從醫學上考慮防止瘟疫再次爆發的措施,還是老巫醫瞧出了道道——是間歇性失語症逼得大小姐產生了心靈語言。這下「不死草」放心了,只要弄玉的病治好了,大家都有救。人們期待著價值四千兩黃金的神醫挖出間歇性失語症的病根、開出咒語般的方子、亮出靈芝天蠶之類的瑰寶來,但是盧敖什麼方子也沒開,他說不能再開方子了,越這樣越沒救,現在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他的結論是那麼簡單——小姐的病源於對疾病的深信不疑甚至期待,吃藥加劇了她對痼疾的篤信,今年變本加厲地吃藥,反而讓她連自己的耳朵也信不過了。這就是說,從滿門抄斬那一年起,每年秋天她對自己說:是時候了,該啞巴了!於是她就啞巴了,去年冬天她對自己說:這可怕的死蟲子吃了不會聾吧?於是一覺醒來她就聾了。這簡直是一個庸醫在給自己找台階下。人們慶幸四千兩黃金沒花出去,田鳶對盧敖也冷淡起來,百里冬則懷疑老神醫的兒子,那個搗蛋鬼,成了一個招搖撞騙的傢伙。只有田雨信他那一套,他從自己魂游、用冥想改變歷史的經歷中產生了對心靈力量的深信不疑。他寫條子告訴弄玉:你根本沒病,相信自己沒病,你就會好!弄玉比誰都願意相信這點,只是說服不了自己的喉嚨和耳朵。在這種形勢下,盧敖又想出個歪點子:她睡著以後,沒準會忘記聾啞。田雨慫恿如意搬到弄玉屋裡住,如意白天睡覺,晚上看書,一大塊屏風豎在她和姐姐之間,免得燈光影響姐姐睡眠。一天半夜她光著腳丫子撲出去敲父母的門,嚷道:「姐姐在說夢話!」百里冬和容氏衝進去,弄玉還在熟睡中,後半夜沒聽見夢話,他們懷疑如意的耳朵出了與弄玉相反的毛病——聽見並不存在的聲音。七嘴八舌中弄玉翻了個身,睜開了眼睛,如意抱怨大家把她吵醒了,再也聽不見她說夢話了,容氏激動地問:「是吵醒的嗎?」弄玉指指耳朵,點點頭,表示她聽見這句話了。第二天大家圍著弄玉大喊大叫,弄玉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盧敖勸大家:「別這樣,顯得咱們不相信她能聽見。留個人下來跟她慢慢聊就行了,就像平時說話那樣。」於是大家輪流陪她說話。田鳶說:「桃花開了,你媽媽又叫人上山去採花瓣了,她要把你打扮得更好看,嫁出去。」弄玉笑了。田鳶懷著小小的居功自傲,心安理得地賞析她的安寧和美麗,那張不需要脂粉的面龐比漫山遍野的桃花更賞心悅目,那雙半月形的眼睛會說心語,那細膩圓潤的下巴使時間忘記流逝,最後,田鳶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嘴唇上,它們不需要胭脂來染紅,在沉默的日子裡它們卸下了聲音的重負,反而容納了整個春天。十七歲的田鳶面對它們,忽然產生了以前在夢中也沒有對她產生過的衝動,它一旦襲來就沖得他後半生不得安寧,他想含住那兩片嘴唇嘗嘗它們的味,他想把手伸進她的胸衣,探探那平時微微隆起、躺下時又平平的地方。他有勇氣把話說完了:「嫁給我。」但他立刻產生了對自己的憎惡,他的聲音極不自然,像瘟雞被人掐著脖子叫了一聲似的,他知道自己像蛤蟆一樣張著嘴,笑得蠢透了。他希望她沒聽見,可這時候屋裡特別靜,她耳朵好使得很,田鳶一看她收起笑容,蹙起眉頭,眼神變冷,就知道她聽見了,而且懷疑他在開玩笑。「笑什麼笑什麼我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他回到屋裡罵自己,「我快十八了,不可以向別人求婚嗎?不向她求婚,我向誰求婚呢?難道我愛的不是她嗎?謝謝盧敖提醒了我。」開始使用「愛」這個字,把他搞得熱血沸騰,「我也是公侯之子!難道配不上她?我心虛什麼?求個婚何必賊眉鼠眼的?」如果心靈瘟疫還在蔓延的話,旁邊的鶯夫人肯定會提醒他:有話該跟人家父母講。田鳶繼續罵自己:「蠢貨,膽小鬼,有話不敢好好說!她十九了!等她爹把她嫁給郡守的兒子你就死心了。我們是青梅竹馬!從十二歲開始,也算!是攤牌的時候了。可她喜歡我嗎?不知道。她能喜歡誰?牛兒哥?他們倆還在夢裡干過好事呢,啊哈,牛兒哥白,牛兒哥面善,牛兒哥的牛犢子肉好看……哼哼,哼哼,可她夢見的到底是不是牛兒哥?不!那個人眼睛大!牛兒哥是個老鼠眼!弄不好那個人就是我呢。她誇過我的眼睛:『你不知道它們多麼好看。』哼,只要她有一點點喜歡我,我就要娶她,讓她一天比一天更喜歡我,連我的黑也喜歡!」他忽略了一件事,假如這些瘋念頭真的能成,他只能算個上門女婿。「不行,今天說的不算數,就當她沒聽見,我還要正式地跟她說一次,嫁給我,對,就是嫁給我,嫁給我,嫁給我!」他看到了無限光明的前景——弄玉就在這間屋裡出來進去,跟鶯夫人搶笤帚,跟他打打鬧鬧,晚上細心地掛上大床小床之間的布帘子。「但是田雨怎麼辦?」在虛妄的未來中,他開始為一些具體的事操心了,田雨這小子天天早出晚歸,回來總能帶一兜銅錢,他開始掙錢了。他怎麼掙?據說是到城裡一個棋館鬼混,藏鋒不露,每局勝一倆子,贏二三十錢,讓人老忍不住想從他身上撈回來,其實一天下來他的口袋沉甸甸的快把腰都扯斷了。鶯夫人不求他發財,只求他早點回來,免得一路上克楞克楞響,招強盜。「他得睡別的屋,這兒擠不下。他偶爾來一趟,我得提醒他別叫大小姐,叫嫂子。我想到哪兒去了?」一陣馬蹄聲把他召回了現實,「是要跟她說說,但不能今天說,今天她不能回答,這對她不公平。」然後他躲到沒人的地方練習「嫁給我」這三個字,爭取達到感人至深的效果,這得是親切的呢喃,又得是光明磊落的決心。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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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寫一本書: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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