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鳶(5)
「今天我伺候小姐。」鶯兒明白過來,剛想給他一耳光,卻被他吃人的眼神嚇住了。他把鶯兒輕輕推出去,閂上門,向剛剛驚醒的若姜逼近。她凜然的目光和冰清玉潔的臉幾乎讓他丟盡了勇氣,但他想:「不能哀求她,一個字也不能,否則就連當她的一條狗也不能。」此時,若姜癱瘓的下身恰好藏在被子里,看起來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在拉扯中,她死死抓著床欄,拖著僵硬的下肢躲他,但不出聲。這個僅僅憑上肢行動的女人,**比鶯兒的還結實,現在小木匠要求自己對這具偶像產生邪念。鶯兒在窗外聽見的動靜,好像一窩耗子趁主人熟睡時翻東西,她知道小姐積蓄已久的憤懣正在傾瀉,小木匠正以巨大的耐心贖罪,他們倆心照不宣地維持著這場秘密的搏鬥,連一盞燈都不敢打翻。鶯兒獃獃地望著月光下的木蘭花,感到自己的青春在這一刻逝去了。在那以後的十二年中,她沒有和小木匠說過一句話。若姜的啜泣聲傳來,過一會兒,小木匠光著腳跑出來,把鶯兒拉進了屋,鶯兒倒在自己床上,用被子捂住頭,但是那兩人的竊竊私語像長針一樣穿過被子,扎進她的耳朵。「你把我也變成了牲口。」「我發誓:從今以後,牲口的事,只和你一個人做。」「你再、也、休、想。」「為什麼?」「我就要嫁人了。」「往哪兒嫁?」「丞相府。」就在若姜不答理小木匠的日子裡,丞相拜訪鹽官府,發現這座宅院里藏著世界上最凄美的女人,那張罩著薄霧的、憂鬱中透著童真的臉使他不僅厭倦了結髮妻子,也厭倦了生機勃勃的七個小妾。他快五十歲了,對女人的賞析已經超越本能、達到了收藏家的品位。他下決心動用老祖宗發明的最合情合理的辦法來收藏她——向孔家納采,把她娶成第九房小妾。這無疑是欺負若姜小姐殘疾、沒人娶做正房,但他在齊王面前說一句話就能誅滅一個家族,孔家是不敢得罪他的。在隨後的納吉、納徵、納一切繁文縟節的一個多月里,若姜開始晨吐。她抱著小木匠啜泣:「它是你的孩子,總有一天會回到你身邊的。」鶯兒默默地拾起痰盂出門。小木匠請求若姜把他貶為奴隸,若姜叱道:「你還敢有這卑賤的念頭!」聽到這聲嘶力竭的喊聲,鶯兒站在門口不動彈了,她又聽若姜說:「你想讓孩子將來嫌棄你嗎?」她盯著痰盂里清清的汁液想:一個孩子,就從這裡面長出來?它還沒影兒,就把一個放木鳶的姑娘變成了母豹子?它還會把生活搞成什麼樣?從這時起,她喜歡暗自念叨一些事了,她開始變老了。她端著痰盂回來時,若姜正把一件長袍展開給小木匠看,上面有青黑夾雜的饕餮紋。「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二百年前魯國的丞相就穿這身衣服,孔姓往昔的尊貴不過如此,你現在地位卑下,不要穿出去惹人笑話,留著作個念想。」小木匠滿臉困惑:「你指望我成個什麼人?丞相嗎?」若姜懷著對即將奪走她青春的家族的怨恨、對他們權勢的憎惡,呵斥小木匠:「即使成為國王也不為過!」她把袍子扔到小木匠懷裡,「你要是為娶不了我而懊惱的話,就用這個東西來激勵自己吧。我找不到更高貴的服裝!還有一樣東西,我要送給你。」她推著輪椅的軲轆,目不斜視地經過鶯兒身邊,來到書案前,輪椅的軲轆把書案撞得搖晃了一下,硯里的墨都灑出來了。鶯兒找到抹布時,若姜已經蘸著書案上的墨汁寫下了一個巴掌大的「黻」字,把縑帛舉起來給小木匠看:「這是我送你的名,念『服』,就是高貴的禮服的花紋!」小木匠睜大眼睛辨認那繁複的筆畫,鶯兒也怔怔地盯著這個念「服」的怪字,若姜又斬釘截鐵地說:「從今往後,你有了一個高貴的姓名——許黻!」在丞相迎娶若姜的吉日里,小木匠爛醉如泥地被人抬回屋,大家議論說,鶯兒跟小姐走了,他還沒把她搞到手,他難受。回到屋裡,小木匠偷偷地變成了許黻,他把淚水灑在散發著若姜香味的禮服上,哀悼她的青春,她的青春正在被魔鬼的嗩吶聲吞噬。「牲口。牲口。誰娶你誰是牲口!」他把疼痛難忍的頭頂在牆上,試圖從想像中的裂口把水銀般的毒汁倒出來。在黑暗中他看見一個五十歲的老頭子騎在若姜身上顫抖。可憐的若姜,她的下肢連躲避都不會!「殺了他!殺了他!」他帶著劍衝出去,相邦府門口威武的士兵和耀眼的燈火卻使他清醒過來,「看看,看看,我連這個門都進不了!這就是權勢,這就是若姜怨恨我沒有的東西!」他想像不出這深宅大院的哪一個角落是若姜的牢房。經過許多個夜晚的折磨,他找到了聊以自慰的話:「那是我的孩子,老畜生給她上多少刑,都改變不了這一點。」為了讓孩子長大后認他,他想干點什麼有出息的事,他想起了童年時代闖蕩大海、尋找樂土的願望,又怕一去不能復返,他拿起生鏽的工具,發現已經失去了意義,不僅國王不需要他做的小玩意兒,即使若姜留在這裡,恐怕也不需要了。百無聊賴之際,他更多地與門客們交往起來,這是一些靠思想混飯吃的人,言語間對他流露出不屑:他童年的憧憬僅僅屬於遠古的人類,種種奇思淫巧早已墮落為後院的把戲,一個男人應該更現實地關心他周圍的環境和他的命運。四公子也出現在聚會中,他已經三十多歲了,對奇思淫巧早已失去興趣,現在他熱衷於政治、法律和軍事。許黻在聚會上佔一個位置喝悶酒,像一具蠟人。出於同情,四公子悄悄給他一個忠告: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