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彩車(2)
「這些話,幹嘛不在城堡里提?那時候提出來,我會把她許配給你的。現在,你要去問皇帝。」百里冬還不知道弄玉和扶蘇的事。但是,如意給田鳶看了一封信:「姐該嫁人了。」田鳶心想:好啊弄玉,原來你也知道一年之期到了。他笑著說:「這是我。」看他痴痴的樣子,如意沒忍心往下說。田鳶回家,把鶯夫人搖醒,打聽丞相當年到鹽官府納彩的禮儀,鶯夫人只想起有一頭大雁。「我總不能提著大雁去見皇帝吧。」他笑了,「對,我這個笨瓜,帶什麼帶,只要對皇帝跪下就行了。」田雨到來的時候,鶯夫人正在熨田鳶的內衣,田鳶在打掃武官的甲胄,他用蘸醋的抹布使勁擦鐵片上的銹,用小刷子掃出夾縫裡的灰土,吹掉它。田雨神態嚴峻地把一封信交給他,他高高興興地打開,聞到了熟悉的香味。定睛細看,大意如下:田鳶:這封信我寫了一遍又一遍。不知怎麼說才好,有件事應該讓你知道(你可能已經聽說了):我就要嫁人了。這是我心甘情願的,請不要有絲毫的懷疑。不知是否傷害到你,我不敢多想。求你忘記小時候的一些約定。如果真的傷害了你,我無法補償,也許還有來世吧。求求你:不要苛求我的今生今世。你會恨我嗎?如果你不答應,我可以死在你的劍下。感謝你在我最孤獨的時候安慰了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保重!你永遠的小夥伴:玉「……我苛求過你嗎?我苛求過你嗎?」田鳶重複著這句話,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看透字裡行間的用意。「我苛求過你嗎?」他含著眼淚說,「你走了三個月,我並沒有找過你呀。」透過迷朦的淚水,他看見田雨遞過來的一樣東西,他把它放在眼前,辨認出那是他送給她的繡花工作服,「你把它還給我幹什麼?」他伏在工作服上嚎啕痛哭,「……你不需要它了……很難看是不是……」鶯兒和田雨沒有聽見這些話,這是他心裡的哀鳴,「……新房裡沒有它的地方……對嗎……」不僅新房擺不下它,弄玉也無法忍受它時時提醒自己想起田鳶。當他再看那封信時,只看見「……心甘情願……來世……」這些字眼在混沌中亂舞。一個做了七年的夢就此破滅了,他從此墮入了更久遠的迷夢。他的**癱在床上,靈魂卻飛進了後宮,他終於想到去尋找弄玉了。田鳶的靈魂來到寂寞無人的樓台,台邊有個石梯旋轉著下行。他滑行到石梯上,看見灰黯的、弧形的牆壁延伸到遠處,磚縫間長出一棵松樹,腳下,一株株巨松在夜風中搖蕩。他貼著牆壁飄向地面。這是一片庭園,林蔭道的盡頭有一面牌坊,旁邊種著兩顆老銀杏樹。越過牌坊,他看見一道月亮門。他穿門而出,經過完全相同的幾個庭園、幾道月亮門,他心想:雲公主住在哪兒呢?宮裡的侍衛看不見他,他是一個隱身人。他看見一棟灰磚樓,牆上深深地嵌著一千個小窗戶,他把底層的窗戶挨個聞了聞,其中一個發出了他熟悉的香味。他想:這就是。田鳶的靈魂浮在木窗格上,看見弄玉照鏡子、試衣服。窗外的靈魂想:她穿著新娘的衣裳嗎?這朵花為誰而開放?作為靈魂的田鳶,情緒非常平靜,好像弄玉嫁不嫁人跟他沒關係,嫁完后她還能到舊宮來找他似的。他穿過窗戶,來到心愛的人身邊,抱她小巧的肩膀,但他撲了個空,原來靈魂是不能接觸**的。他坐在床頭看弄玉。弄玉不停地換衣服、換髮型,把自己折騰累了才睡。整個晚上,她睡在田鳶的靈魂里,田鳶的靈魂也守護在她的**中,雖然人鬼殊途,卻互相滲透,就是身邊有一萬個新郎也不礙事。「不!我寧願相信她還是小姑娘,還是我的小夥伴!」他還了魂,「她誰也不嫁,還要寫書,還要飛上天玩兒,怕回宮,怕皇帝燒她的書,她是大小姐,又是弄玉,又是雲公主,她討厭宮女宦官,喜歡找工匠聊天,她像男孩一樣淘氣,還不願意我說她淘氣,她東跑西顛,還要跟一個隱身人鬧著玩。不管她跑到哪兒,孔雀總能找到她,她從來不用擦胭脂,嘴唇總是那麼紅,不管她受多少罪,頭髮總是那麼香。」他漠然地推開鶯兒和田雨,來到院里,「我要找她,比孔雀容易。」他當著傭人們的面飛了起來,傭人們在大呼小叫,鶯兒在喊「你沒洗臉」,他已經消失在牆外。這時他感覺身體很沉,只能在街道上滑行,當路人對他指手畫腳的時候,他就再也飄不起來了。他走過咸陽宮廣場,搭船渡過渭水,趕往煉丹房。船上在議論雲公主和扶蘇公子的婚事,到現在他才聽說她的新郎是誰。到了煉丹房,侯生正忙著和葯泥,見到嬴鳶叫他搭把手:「皇帝的氣色越來越好了,咱們可得加把勁,早日煉出吃一顆就能升天的藥丸。」田鳶尋思:一顆砒霜不就夠了嗎。耐著性子幹了一會兒,他假裝漫不經心地問:「宮裡最近在忙什麼呢?」侯生說:「扶蘇公子和雲公主的大好事啊。」他東打聽、西打聽,從不相干的人們身上找答案,希望聽到一個人說:扯淡,別信那謠言。沒有一個人這麼說。婚禮以前,他始終沒見到雲公主,現在就算他有了飛進宮的勇氣,也飛不起來了。他終日昏睡,一個似曾相識的黑面孔出現在他床前,經過扶蘇的衝擊之後,他已經忘了這個人是誰。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