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木盒(9)

第十一章 小木盒(9)

他相信自己認錯了,他拚命擠進人群,直撲到血溝邊的欄杆上,仰望行刑台。但是,千真萬確是他們!「芮兒!!!……」田雨的喊聲被法場上的喧囂淹沒了,他們仍然低著頭,也看不見他,他們已經提前閉上了眼,他們臉上的顏色已經和死人一樣。田雨攀著血溝邊的欄杆擠過去,沖向橋上的監斬官,他立刻被士兵們摁倒在地,他的臉貼著腥臭冰涼的石頭,他擰著脖子大喊:「為什麼不經審判就處決?!」監斬官問:「你是誰?」田雨說:「楊端和將軍府的田雨!為什麼不經審判就處決?!」「現在還用審判嗎?你沒看見那塊碑?執法隊有權當場處決逆黨!把他們抓回來問清楚已經很不錯了!」「他們是老實人!就在你身後!那一家三口,他們是老實人!」監斬官下令開斬,田雨聽見了「喀嚓喀嚓」頭顱被切下來的聲音、「噗噗」身體被鍘斷的聲音、還有被割肉、被肢解的慘叫聲,他分不清哪是他們發出的,他被士兵緊緊按著動彈不了,也看不見他們在怎樣被屠戮,他只能聽著自己深愛的人被殺死,他只看見一股股鮮血注入橋下的深溝,冒著熱汽流淌著,彙集著,他昏了過去。醒來時他已在牢房裡。同屋的人犯問他是怎麼進來的,他不說話,這些人揪住他,用膝蓋頂他的胸、腹,用肘猛擊他的背、腰,他不說話,他吐出了膽汁,又吐出了血,也不說話。昏迷,醒來,入睡,或者昏迷,不知道過了多少天,他被獄卒抬了出去,又被幾名士兵抬上車,他被拉出大牢,拉到街上,一直拉到楊端和府里。楊端和出現在他身邊:「折騰夠了吧,這個世道,能保住你自己的命就不錯了。」他不說話。又過了不知多少天,他能走動了,於是他跌跌撞撞一直走到東郭先生家裡。這裡已經被抄過,抽屜都被橇開了,棋譜不見了,但小木盒還在,托在手裡非常輕,拉開蓋子,裡面仍然盤著一縷黑髮,摸起來涼涼的、滑溜溜的。他把小木盒緊貼在臉上,淚水無聲無息、無休無止地傾注在上面。深夜,芮兒的眼睛浮在床頭,裡面閃爍的淚光是真實的,他獃獃地看著,芮兒的面孔越來越清晰,她的瘦小肩膀、剛剛隆起的胸脯也浮現出來,他看見一個栩栩如生的芮兒。「芮兒!你活著!」他從地上跳起來。「你看見我了。」「他們呢?」「別來抓我。」芮兒向後滑動,「我會把你凍壞的。」「芮兒!」「等我暖和一些再來看你,好嗎?」她的身影穿過木窗格,化在了月光里。田雨躺在芮兒床上,等著她再來,他打算永遠等著。他把小木盒放在枕邊,輕輕摩挲它:「好的,我們還能見面,就好。好芮兒,你留下這個東西,我再也不會失去你了,對嗎?你說身上暖和一些就來看我,什麼時候能暖和起來呢?爸爸媽媽好嗎?讓他們也來看看我,我要買新房子,我要接你們來……」天亮又天黑,他不吃不喝地等著,往床頭看、往窗口看、往黑暗角落裡看,辨認哪一個光斑是芮兒的眼睛,但是芮兒還沒來,她在那無限蒼茫的彼岸,身子還沒暖和過來。夜風送來一個母親的哭聲,田雨繼續喃喃:「很多人都在哭,我不哭了,我不是還可以見到你們嗎……」然而淚水已經打濕了枕頭,「血!血!血!除了這個,他們還讓我看到了什麼?他們按住我的頭,不讓我看……」他只覺得眼睛里流出來的都是血,「兀鷲!兀鷲吞噬了你們的肢體,你們死了,連個安息之所也沒有!……我要吃要喝,我不能死,我要為你們復仇!我要吃仇恨,我要喝仇恨,我要呼吸仇恨,仇恨是我賴以維持生命的唯一的東西!即使殺三個人也不足以解除這仇恨!他們動用了一支軍隊來殺死你們三個!從今往後,能使我成為將軍的,除了仇恨沒有任何別的東西!」第一個要殺的是執法隊隊長,也就是那天的監斬官。田雨用一個圍棋國手的全部聰明才智來算計他。跟蹤了幾次,田雨認定他住在咸陽西南的駐軍大院里,在這裡動手是不可能的。但田雨堅信,一個人不可能不走親訪友,不可能不出去消遣。「放在以前,如果有人憋足勁要殺我,他可以在棋館外面用車撞死我,可以在東郊的路邊襲擊我,也可以在涇水邊暗算我,因為我不會整天呆在楊端和府,我會去下棋、去找東郭先生、去找百里冬。這個人,也一定有經常去的地方。不管那是什麼地方,他必須死,他已經死定了!」他瞪著陰曹地府的索命鬼的眼睛,換不同的車,在駐軍附近的不同路口守望著,一個黃昏一個黃昏地空守,又一次次因為不敢太接近對方的車而被甩掉,偶爾跟蹤到一個酒樓、一家飯館、一戶人家、一座深宅大院的門口……他以一己之力網織著此人的厄運,尋找著親手殺死這個佩劍的軍人的良機,不到萬不得已不打算雇刀客,他還一直忍著沒向楊端和及軍中的其他人打聽情況,因為被他盯住的人遲早是要死的,朝廷遲早要來破這樁命案的,到時候不能給他們留下線索。他要保全自己,去殺更多的人。他終於發現執法隊隊長每隔三五天在城北的下等人居住區的一戶人家過夜。田雨估計這是他的親戚。白天,他扮成乞丐敲開了那家人的門,一個少婦站在門口,一條牛犢般的大黑狗扯著鐵鏈子沖他狂吠,這東西的嘴完全是方的。在婦人摔上門以前,田雨看清了這個院有兩間正房、一間廚房和一間狗舍,這樣的小院,住的人應該不多。他在周圍轉了一圈,記住了兩件事:北邊牆外有一棵柳樹,一條胳膊粗的樹枝伸進院;南邊的牆挨著廚房,房頂的煙囪大約有一尺粗。除此以外沒有更合適的攀緣處了。他在郊外找一棵柳樹爬上去,爬到胳膊粗的樹枝上,結果樹枝被他壓斷了。看來只能上煙囪。他聽說過盜賊用的鉤索,但是他估計自己沒有力氣抓著一根繩子上牆。於是他為自己設計了比較業餘的工具——頂端帶有套索的軟梯子。為了干這樁活,他住進舊宮田鳶的宅子,把看房的幾個老僕遣散,說是要賣房。人走空之後,他把東西做出來,在這兒的廚房煙囪上練習套圈,他在草原上見過人家套馬,自己沒套過,但一個煙囪總比馬頭老實。練得順手時,他忽然意識到這並非套馬,而是按照小時候苦讀的兵法用雲梯攻城拔寨。但是那條狗怎麼辦?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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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寫一本書: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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