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第99章奶的身世
因為顧建國這邊環形窯被破壞了,必須想辦法以最短的時間修復。他立即採購來了鋼材,並找了工人,準備修窯。
同時開始對磚窯廠的工人進行逐一排查清理,蜜芽兒豬毛幾個被大學錄取了,牙狗也以全校第二的名次進入了高中,幾個半大孩子沒事,就在顧建國這裡幫著負責磚窯上的事兒,顧建國跑去縣城再盯著宿舍施工的工地。
大傢伙這麼忙了一兩天,蜜芽兒和牙狗幾個對著施工圖研究了一番,終於發現點問題。這環形窯要想發揮最大的作用,其實還是得多窯洞才好,現在只有那麼幾個環形窯,功效發揮不出來。
再說了,外面村民想買磚的都排成隊,供不應求,窯廠必須加大供應,才能達到供需平衡
幾個人研究了老半天,運用了自己所學的物理知識,便開始琢磨著這事兒得怎麼改進。
顧建國看了他們改造的磚窯設計圖,搖頭說:「咱們就是鄉村的小磚窯廠,供應供應周圍的村民,如果真要做到你們說的那樣規模,那必須得要投入更大的成本才行。」
一個環形窯,不知道的以為就是壘個窯,以為花不了多少錢,但其實只要造起來才知道,那裡面的鋼材等原料,那都是往裡面扔錢啊。
現在顧建國要投入一部分資金到銀行系統宿舍建設中,一時半刻真拿不出錢來再擴建磚窯。
蜜芽兒他們一聽,想想也是,自己幾個光知道根據所學的物理知識,理想地以為這個事兒怎麼辦最好,可是沒想到現實制約因素。
擴建成大型的環形窯,那哪是隨便說做就做的。
再說了,眼前的這供不應求是短期的還是長期的,如果一旦擴大了規模,需求量下來,那是不是造成產能浪費?這些都是問題,都要考慮。
牙狗嘆了口氣:「原來幹個買賣這麼難啊!」
顧建國笑:「是啊,所以小子,好好讀書,以後上大學,上了大學,吹著空調上班,不用風吹日晒,也不用犯這種愁。」
牙狗點頭,深以為然。
豬毛從旁,擰著眉頭,卻還在盯著那磚窯設計圖看。
顧建國拍拍豬毛的肩膀;「先別看了,等以後叔蓋房子掙了大錢,咱就蓋一個大型磚窯!現在啊,沒那實力!」
沒那實力,意思就是沒錢。
可是顧建國怎麼可能想到,馬上就有一個誰也意想不到的機會降臨到了他面前。
事後很多年,顧建國依然記得,那是周五的下午四點多,本來按說那時候縣委什麼的機構都快下班了,可是縣委的人突然叫他,讓他去縣委一趟。
他當時驚到了,不明白自己怎麼和縣委扯上了關係?縣委的人幹嘛找他?不過後來一想,難道和大哥有關係?可是大哥好像去外地開會了,不在縣委啊?
懷著忐忑的心情,他來到了縣委,只見會客廳里的沙發上,坐著一位頭髮斑白的老人,戴著金絲眼鏡,旁邊還立著一個身穿筆挺西裝的男人,畢恭畢敬地夾著一個真皮公文包。
縣委的李書記見他進來了,馬上起身:「是建國是吧?來來來,進屋。」
這聲音特別親切和藹,顧建國心裡更納悶了,自己和縣委李書記有這麼熟嗎?好像是某個會議上見過一次,當時他給人家遞煙,人家都沒太接的。
之後蜜芽兒奧數得了金牌,李書記才去了他家一趟,各種慰問。
難道現在又是因為蜜芽兒有了啥好事兒?
他疑惑著走進去,只見縣委書記隆重熱情地把他介紹給了那位頭髮斑白的老人:「這位是顧建國,就是我們縣的萬元戶,也是我們縣奧數金牌得主的爹,現在開著一個磚窯廠,承包著銀行宿舍的建設,是我們縣經濟建設的中流砥柱!」
說著,他又對顧建國說:「建國,這是林先生。」
顧建國現在是一頭霧水,腦袋發懵,他不解地望向那位林先生,連忙笑著對那林先生說:「林先生,你好你好,我是顧建國。」
林先生擰眉仔細地打量著顧建國,最後終於說道:「坐,我們仔細聊聊。」
縣委書記讓人端上了茶水,大家坐定了,他才笑著感慨:「林先生是美國x投資公司的董事長,這不是過來中國,想要投資,本來林先生是在上海進行投資的,前些天過來咱們市附近的z市旅遊,看到當地賓館電視上有咱們市的採訪節目,這不是恰好看到了咱顧緋同學獲得了奧數金牌的事兒,他就感興趣了,特意過來看看。」
顧建國一聽,頓時精神了。
引進外資來中國進行投資的事兒,他在書上看到過,不過一直覺得距離自己很遙遠,沒想到突然眼前就出現一位外國來的有錢人。
「林先生,你好你好,幸會,實在是幸會。」顧建國連忙寒暄說。
「顧先生,你好,請坐,你不用緊張,我們就隨便聊聊。」林先生看出顧建國明顯身體緊繃,便笑了。
「好,不緊張,不緊張。」說是不緊張,但心裡還是緊張啊。
顧建國在這一刻想到了許多事,比如蜜芽兒和牙狗豬毛他們說的改進增建窯廠,建立一個大型環形窯,比如之前他曾經夢想的做一個大型房屋建設公司,所有的夢想都需要資金,資金從哪裡來,他想著是靠自己慢慢地掙。
可是他沒想到,有一天,人家搞外資的就這麼坐在了自己面前,還特意要見自己,這意味著啥,機會來了?
機會來了,抓住就可能上天,抓不住還繼續蹲地上,能不緊張嗎?
「呵呵,顧先生,其實我這次來,一個是考察下清水縣投資的機會,另一個是有點私人的事想了解下。」
「林先生,你說,有啥事兒,我能幫忙的,絕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顧建國慷慨激昂地說。
林先生見了這情況,越發笑了,卻沒說話。
旁邊的西裝男子見了這情景,就對旁邊的縣委書記使了一個眼色,縣委書記看出來點意思,笑著說:「哎呦,瞧我這記性,我還有一個會要開,你們忙,你們先聊,我去開會了,失陪了失陪了。」
這邊縣委書記離開了,西裝男子低頭和林先生耳語了幾句,也跟著離開了,甚至還體貼地關上了門。
會客廳里頓時只剩下顧建國和林先生了。
顧建國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按說這招商引資是大事,縣委書記怎麼可以不在這裡?縣委書記難道不幫自己說話,不幫自己提點?怎麼就跑了??
顧建國有種被賣掉的感覺,不過他一個大男人的,對方又是個半老頭子,他怕啥,只能硬著頭皮再次對這位林先生笑了笑,心裡卻是想,敢怎麼樣,他就拳頭伺候,別怪他不客氣!
誰知道林先生凝視著他,半晌,突然問道:「顧先生,關於我個人的私事,其實是非常冒昧了,不過我還是希望,如果可以,請顧先生能幫我一個忙。」
顧建國:「林先生,你說。」
他可是很會打人的,力氣也大,在磚窯上,每天都乾重體力活!
林先生輕嘆了口氣:「前些天,我去臨市旅遊,本來想著看看那邊是不是有合適的旅遊項目可以合作開發,誰知道無意中看到了電視節目,看到了貴千金上領獎台被頒獎的事。」
顧建國:「是,她得了奧數金牌,被縣裡表揚頒獎了。」
林先生盯著顧建國,繼續道:「貴千金脖子上戴著一個長命鎖,我是想冒昧地問下,這個長命鎖是怎麼來的?」
長命鎖?
顧建國回憶了下,才想起來。
那天蜜芽兒要去參加活動,童韻幫著蜜芽兒穿衣打扮的,恰好翻出來當年自己娘塞給蜜芽兒的長命鎖。因為童韻說那個鎖是出生時候就給的,是吉利物,便說讓她戴上。
反正現在條件好了,戴個長命鎖也說不上多扎眼,不知道的就說不是金的,知道的也會以為這是自己家買的,不會想到是自己娘當年偷偷給的。
當時戴了一天,回來就收起來了,再沒拿出來,沒想到就這樣被人看到了?
顧建國心裡一個咯噔,臉上就有了防備:「林先生,我閨女戴著的那個長命鎖怎麼了,那是我們自己正兒八經花錢買的。」
林先生頓時看出了顧建國的心思,忙安撫說道:「顧先生,我也沒其他意思,只是想問問而已。」
他默了片刻,輕嘆口氣,終於說道:「其實……其實那個長命鎖,實不相瞞,那是家父打給舍妹的,是特意從上海楊慶和久記定製的,天底下獨此一個再無別的,我也是無意中從令千金那裡看到了那個長命鎖,認出來了。」
儘管那個長命鎖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光澤,儘管曾經精緻的花紋已經磨平了,可是他一眼就認出來,這個看似平凡的長命鎖,就是當年父親特意打給妹妹的。
他怎麼可能忘記呢。
「你妹妹?」
這件事對於顧建國來說實在是難以消化,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的林先生,心想這長命鎖明明是自己娘給蜜芽兒的,怎麼會成了他妹妹的?
難道這個林先生和自己娘有啥瓜葛?
「這個……」顧建國一時有點猶豫,是說出實情,還是隱瞞下來。
萬一自己娘本身得到這長命鎖的時候,妨礙到了這人的妹妹,豈不是不好?
「顧先生,您想必是知道這長命鎖的來歷吧?還請您務必告知。我已年邁,這次越過半個地球來到中國,踏上這片中原土地,就是為了彌補當年我心中的遺憾!」
說到這裡,他明顯有些激動了:「當年在戰火紛飛之中,因為我的疏忽大意使得妹妹遺落在這裡,後來我想盡了辦法去找,卻怎麼也找不到。再之後,我不得已離開中國前去美國發展,可是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忘記父母的遺願,他們臨終前都在囑咐我說,一定要找到我妹妹。」
他幾乎是哀求地望著顧建國:「顧先生,我已經找遍了半個中國,卻絲毫沒有她的蹤影,我也幾乎不敢相信她還活在人世間。如今這個長命鎖可能是我唯一的線索,懇求你,告訴我這個長命鎖的來源,好歹讓我能從中得知一點點她的消息。」
到了這時候,顧建國還能說啥,他望著眼前的老人,也是不忍心。
可是,自己娘和這個林先生的妹妹,會有關係嗎?
憋了老半天,他終於問道:「先生姓林,先生的妹妹也是姓林了?」
林先生肯定地說:「那是自然!」
顧建國聽到這個答案,也覺得自己好笑了。
人家的妹妹當然是姓林了。
只不過,剛才一瞬間,他竟然突發奇想,想著會不會這個林先生的妹妹就是自己娘,畢竟娘說過,長命鎖就是她的,是她家傳下來的。
可是人家肯定了人家妹妹姓林,而自己娘並不姓林,可見並不是的。
林先生看出顧建國神情有變,越發肯定顧建國必然是知道什麼的,這下子激動了,上前一步,緊緊攥住了顧建國的雙手:「顧先生,你一定是知道一些事情了?求你告訴我吧?若你肯告知丁點線索,我可以答應你任何的要求。」
顧建國怎麼好意思呢,當下忙搖頭說道:「林先生,其實,這個長命鎖是我娘的,我娘送給我閨女的。」
林先生聽聞,眼裡頓時放出光來:「你娘,你娘她叫什麼名字?」
顧建國知道林先生估計是誤會了,趕緊搖頭說:「林先生,我娘不姓林。」
然而林先生卻顯然是抱著極大期望的:「那你娘叫什麼?你娘長什麼模樣,你娘多大歲數了?你娘多高?你娘是哪裡人?」
顧建國面對林先生一股腦拋出來的問題,一一回答了。
林先生在那裡擰眉琢磨:「你娘叫肖俊琳?」
顧建國點頭:「是。」
他娘名字里也有一個林,不過可不是姓林哪!
「肖俊琳,林鈞曉,肖俊琳,林鈞曉……」
老人這麼默念著,忽而間就老淚縱橫,他激動地抓著顧建國:「你娘,你娘呢?你娘還在人世間嗎?你娘在哪裡?」
顧建國嚇了一跳,連忙說:「我娘好好的,我娘在鄉下呢。」
老人淚眼中一下子迸發出期盼喜悅的光:「帶我去,帶我去見你娘!」
顧建國剛才聽了老人在那裡念叨自己娘的名字,多少已經有些猜到了,只是不太敢相信罷了。這個人難道竟然是自己娘的哥哥,也就是自己舅舅?
這可是美國歸來的華僑,是縣委書記要好好巴結做招商引資的人啊!
他只覺得兩腿彷彿在空中懸著,整個人暈乎乎的,走出會客室,就看到那位西裝男和縣委書記都站外面,正說話呢。
猛地見老人家出來,他們趕緊過來,縣委書記問道:「怎麼樣,怎麼樣?」
老人這個時候眼淚已經擦了,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來,只是語調依然激動得顫:「我們這就去顧先生家裡,去找他娘。」
啊?
縣委書記一愣,之後頓時明白了:「大好事啊,大好事啊!走,這就去!」
說著,大傢伙一起出門,門外停著一輛黑色的車,看上去很昂貴的樣子,那位黑衣男把他請上了車,車上竟然還有一個司機。
「顧先生,麻煩幫忙帶路。」
「好,好……」
顧建國現在腦袋還是懵的,這是啥情況,替自己娘找了一個哥哥?一個有錢哥哥?
他努力地深吸口氣,不敢亂說話,只是老實地指路。
旁邊林先生現在也慢慢平靜下來,他打量著顧建國:「你這雙眼睛,像你娘吧?」
顧建國一愣,之後點頭:「對,我們兄弟幾個眼睛都像娘。」
「家裡兄弟幾個?」
「五個呢!」
「……那你爹呢,現在如何?」
「我爹早些年參加抗美援朝,人沒了,是烈士。」
林先生微怔,之後算了算,抗美援朝是哪一年,那時候自己妹妹多大年紀,眼前的顧建國多大年紀,算明白后,一下子眼圈都紅了。
「你娘……你娘這些年不容易啊!」
他千嬌萬寵的妹妹,怎麼淪落至此?
流落到鄉下地方,一口氣生了五個兒子,還早早地沒了丈夫,這些年她是怎麼熬過來的啊?
「還好,還好……」
以顧建國的想法,他娘這些年其實也還不差,至少比起村裡其他老太太過得好多了,村裡都羨慕他娘有福氣呢。
還好?
林先生打量了下顧建國,這位應該是他外甥的人,多少有些不痛快了。
什麼叫還好,他親妹子,這日子能過好嗎?
當了寡婦養五個兒子!
林先生捂著胸口,皺著眉頭,心裡那叫一個難受啊,喃喃地說:「怪我,都怪我,要不是當初失散了,她怎麼可能受這種苦……」
當年林家在上海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後來戰火之中,離開上海,打算前去xx,結果竟然失散,自此後再也找不到了。
「都怪我啊!」
旁邊的黑西裝男見了,趕緊道:「先生,您注意身體。」
林先生閉著眼睛搖頭,給自己順氣:「我沒事,我沒事……只要找到鈞曉,我就沒事……」
其實大北庄距離縣城並不算太遠,現在開著這小轎車,沒多久就到了。
小轎車進大北庄,這可是頭一遭,村裡的孩子們都看興奮了,一個個追著小轎車大喊:「轎車來了,有轎車來了!看轎車啊!」
就在一群小屁孩的追趕圍觀中,小轎車停在了顧家門前的衚衕口。
其實是兩輛,前面是林先生和顧建國,後面是縣委書記的那一輛。
這邊林先生一下車,就有些神情不對勁了,他看著那幾乎要倒塌的破房屋,再看看不遠處下過雨後留下的雞屎痕迹,那老眼中頓時浮現出痛苦。
秘書一看,趕緊扶住了他。
林先生指著孫紅英家:「這,這就是你娘住的地方?」
顧建國忙說:「這是鄰居家,進去這個衚衕,就是我家。」
林先生聽說這不是自己妹妹住的家,稍微鬆了口氣,跟著顧建國繼續往前走,到了顧家門前。
顧家的大門還算整齊,雖然也有些年代了,可是卻能看出,當年修建這大門洞還是很費了心思的,是老式的那種規規矩矩的人家,黑色大木門,門框門聯還有兩旁的小石獅子墩台都一應俱全。
林先生總算鬆了口氣,舊是舊了點,至少不是太過窮困。
他深吸口氣,邁進大門。
「娘,來客人了!」顧建國對著裡面喊道。
「誰啊,建國回來了啊?」出來的是陳秀雲,頭上包著白毛巾正在那裡擇韭菜呢,聽到這個,就往外瞅,一瞅,笑著說:「咋這會子突然回來了,這幾天你不是正忙著嗎?」
「嫂,咱娘呢?」
「咱娘正在屋裡看書呢。」說著間,陳秀雲對著屋內喊:「娘,建國回來了,來客人了!」
這林先生踏進院子后,正胡思亂想著,心裡害怕啊,害怕白歡喜一場,害怕其實出來的根本不是自己妹子!也是這次太容易了太順利了,順利得他不太信。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就這麼找到妹子了?
正胡亂想著,就見正屋裡走出來一個老太太,把花白的頭髮挽起來,身上戴著個項鏈,上身穿著個白色短袖的確良襯衫,下面則是裁剪利索的藍褲子。
那老太太走出來時,原本臉上還帶著笑的:「建國回來了啊,怎麼這會子回——」
她話說到一半,就看到了林先生,之後便愣在那裡了。
顧老太已經五十多歲了,五十多歲的她只是比起普通鄉間老太太打扮更得體,見識更多一些,說話更有條理一些,除了這些,她已經和周圍的老太太沒啥區別了。
對她來說,早上起來一碗粥,睡前喝口蜂蜜水,再漱漱口,舒服地躺在炕頭上,亮著電燈看看報紙,這就是最幸福的生活了。
過年過節,兒子孫子還有那唯一的小孫女回來后,大家齊聚一堂,說說笑笑,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
她這輩子,也就是這樣了。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在一個傍晚的時候,當她被兒媳婦叫喚著走出正屋,來到院子里時,迎面竟然看到了一個人。
那人,年紀也不小了,得六十多歲了吧,斑白的頭髮,臉上也布滿了皺紋。
可是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彷彿看到了眼前這個老人穿過那蒼茫的歲月,越過那炮火連天的七月,褪去那歲月為他染上的風霜,回到了四十多年前,她彷彿看到了曾經那個挺拔俊帥的少年。
四十多年前,她也不過是十幾歲罷了,比現在的蜜芽兒還小一點,一個炮彈打下來,她和家裡人失散了。
她找不到父母了,找不到哥哥了,她拎著她的大皮箱子,穿著那方口繡花鞋,在硝煙瀰漫中無依無靠。
後來,她約莫知道,她的父母沒了,哥哥沒了。
她沒家了,沒親人了。
她遇到了孩子他爹,跟著他來到了鄉下,從此在這大北庄過起了鄉下媳婦的日子。
當了媳婦當娘,當了娘就當婆婆,當了婆婆就是奶奶,這一眨眼,就是四十多年了!
有時候她也做夢,夢到小時候,夢到哥哥,夢到大上海那五彩繽紛的世界。
醒來后,她總覺得那是上輩子的事,這輩子她就是鄉間的一個老太太啊!
可是現在,幾乎被她遺忘在歲月里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了眼前。
「鈞曉……」林先生顫聲喚了句。
「哥哥?」
那個塵封在歲月里被顧老太自己都已經忘記了的名字,終於讓她找回了昔日的感覺,她整個人輕輕抖了起來,兩腿幾乎站立不住,嘴唇也哆嗦著合不攏。
「哥,哥哥!」眼淚嘩的一下子落下,她像個十幾歲的孩子一樣撲到了林先生懷裡:「哥,原來你還活著!你竟然還活著!」
她哭得傷心欲絕幾乎崩潰:「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了,我以為你們都不在了!我這些年,我這些年好想你們!」
「鈞曉,鈞曉,苦了你了!是我對不住你,我就不該離開中國,不該去美國,我在美國做夢經常夢到你,我總想著回來找你,可是那麼多年,我回不來了啊!」
苦苦地熬著,一直到中國改革開放了,他有機會回來了,回來名為投資,其實是到處找人,所有他覺得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過了,依然沒找到。
其實找到最後,他已經絕望了,他覺得就是找不到了。
也許幾十年前,鈞曉已經不在人世了。
可是他依然忍不住找,下意識地想找,除非他被埋進黃土裡,不然他就是沒辦法停止去找鈞曉。
真沒想到,他竟然借著電視上一個小姑娘的長命鎖,就這麼找到了鈞曉。
「哥,爸呢,媽呢?他們,他們?」
顧老太多少意識到了,這麼多年了,就算當初爸媽沒出事,估計現在也應該不在人世了。
一提父母,林先生更是老淚縱橫:「爸媽走了,已經不在了,他們到臨老了都還在記掛著你,念叨著一定要把你找回來。鈞曉,咱爸臨死前已經記不清事兒了,可就是喊你名字啊!」
「爸!」顧老太趴在她哥肩頭,痛哭失聲:「我好想爸,好想媽,我太不孝了,這麼多年,我都沒機會在他們跟前盡孝!」
面對這一對老人的生死相聚,陳秀雲等人真是看懵了,顧建國雖然早已經料到,可是因為這件事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自己的娘竟然有個海外華僑親戚,這事兒簡直是天方夜譚一樣,以至於他也是愣在那裡,總覺得不太真實。
唯獨旁邊的縣委書記,他真是看得興奮又激動。
招商引資,正是目前清水縣面臨的重要任務,可是清水縣沒什麼天然資源優勢,也沒什麼知名大廠優勢產業,靠啥招商引資啊,總不能是一句吹牛的空話吧?
現在好了,人家這位林先生可有錢可有錢了,這位可有錢可有錢的林先生,竟然在他的撮合下找到了妹妹——看樣子還附贈一大家子親戚!
這下子,林先生一高興,怎麼也得給投點資吧?至少了,他親外甥的磚窯廠,他得投錢吧?
縣委書記真是越想越美,等到兩位老人抱著哭得差不多了,他終於上前:「林先生,你看咱先進屋吧,進屋慢慢說?」
這個時候林先生也終於剛才的激動中緩過神來,抓著自家妹子的手:「鈞曉,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你都詳細給我說說?」
顧老太看看周圍這一堆人,擦擦眼淚:「哥,你先進屋,咱慢慢說。」
於是大傢伙進屋,兩個老人敘舊,縣委書記從中恭賀祝賀,之後顧老太又介紹了自己的兒子兒媳婦,最後說道:「最大的建章,在縣裡工作。」
縣委書記忙道:「是,建章就在我們縣裡,負責招商引資洽談合作這一塊!」
啊?陳秀雲一愣,心說好像不是負責這個的吧?
然而縣委書記不容辯駁地說:「回頭有啥招商引資的事兒,都是建章談!」
顧老太沒心情管縣委書記那點花花心思,又說道;「這是老二建軍,在村裡當村長,這是老三建民,在村裡當老師,老四是建黨,考上大學了,在北京讀醫學院,現在畢業已經工作了,是個大夫,這是老五建國。」
提到顧建國,林先生笑著說:「這是建國,我已經見過了,建國是個老實厚道孩子,一看就是干實在事的人。」
顧老太點頭:「是,他媳婦童韻現在在鎮支行里當行長,還有個我小外孫女,今年得了個國際奧數金牌。」
林先生一邊聽著一邊點頭,聽到這裡真是讚賞連連。
「鈞曉,你真是好樣的,本來我還很擔心你的生活,怕是受了很多苦,現在看你把孩子都教育得這麼好,一個個都有出息,我總算是稍微放心點。」
顧老太笑了,感慨說:「這幾個孩子,雖然也是讓人操心,不過說實話,個個都是厚道上進,又孝順得很。我這幾個兒媳婦,也都不錯,在我跟前,和我過了這麼多年,都沒紅過臉。」
林先生聽著這話,自然是更喜歡更滿意了,喜歡滿意之餘,又心疼自己妹妹操勞一輩子不容易,這可真是一會兒喜一會兒憂,一會兒想笑一會兒想哭的。
大傢伙聊到了很晚,這邊縣委書記告辭了,顧建國也都先出來了,唯獨這老兄妹兩個還在說話。
說說過去的事兒,說說父母,說說曾經的家,說說各自的生活,這一說,正屋的燈亮了整整一夜。
林先生在顧家老屋住了幾天,最後說是要先回去安排一番,之後回來就帶著顧老太去美國為埋葬在美國的父母掃墓。掃墓完后,再計劃著兄妹兩個人一起把父母的骨灰給帶回中國,安葬在的曾經的祖墳之中。
臨走前,他叫來了顧建國,詳細地問了他現在開發房產以及磚窯廠的事,顧建國如實告知。
林先生聽了后,滿意地點頭:「中國正處於改革開放的關鍵時刻,接下來幾十年,城市化建設將逐步擴大,到時候住房必然成為一個問題。住房問題還在,磚窯就不愁銷路,你做房地產開發,就有前途。」
在對顧建國的工作進行充分肯定后,他直接向顧建國投資了一筆巨款。
「好好乾。」
顧建國腦子裡反應了半天,都沒想明白那筆巨款意味著啥。
提起工作,提起投資,林先生沒有了在顧老太面前的慈兄模樣,他嚴肅地對他這位新上任的外甥說:「你先做個計劃,等我過些日子回來,我們再詳談。」
「是,舅舅,我先做個計劃。」
顧建國畢恭畢敬地這麼說。
於是那一兩個月里,顧建國一邊忙著環形窯,一邊建造銀行宿舍,同時還要研究這一筆巨款的投資計劃問題。
蜜芽兒看著自己父親那個吃力,有點心疼,便幫著一起做策劃書和計劃書等。
她是有經驗的,做起這些自然不吃力,什麼內部報酬率,什麼資金時間價值,還有沉沒成本,那都是門兒清的。
一個暑假,她幫著父親做完了策劃書,自己也要開學了。
開學,她要和豬毛一起去北京上大學了。
北京的生活,就此要開始了,她將進入新的人生階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