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史可法點點頭,含淚離開了牢房。方以智遠遠地就見到史可法的眼睛都哭腫了,顯得無限的傷感。兩人無處可去,只好來到棋盤街范景文老臣家。史可法說:「老師的肺肝是鐵石鑄造的。」范景文長嘆一聲,囑咐史可法和方以智:「你們倆不要在外亂跑了。眼下客魏勢力正值盛期,逆閹特務遍布全國各地。東林黨人除了這六人外,高攀龍、繆昌期、周順章、黃遵守等東林領袖也已被逮。據我了解的情況,全國受牽連的已不計其數。現在,我們所要做的就是什麼也別做。不是我們不去抗爭,而是時辰未到。密之賢侄,你趕快回去,如果讓魏黨發現你在京城,漏子可就大了,你父親保不住不說,家鄉可就遭殃了。」范景文又對史可法說:「記住左公對你的恩德,繼承他的事業,多為大明江山出力,做一個清直廉潔之人。」在方以智悄悄離開京城的第三天,左光斗終於被折磨致死。范景文囑咐史可法,設法將左光斗遺體偷出來,並妥善保管好。史可法再次買通牢頭,來到停屍間。只見屍體橫陳,模糊不清,已經腐爛發臭。史可法忍痛翻檢著,終於找到了那具帶紅腰帶的屍體。他悄悄背到門外的小車上。晨霧中,史可法推著小車漸漸遠去。三又是一年芳草綠。原野,芳草凄凄。田野里,油菜花金黃。方維儀在路旁悠閑地挖著薺菜,準備三月三做米粑。遠處的草甸子上是一群牛童,唱著綿長不絕的牛歌。方維儀抬起頭,一隊大雁飛過。幾個女尼朝山上的庵里走去。官道上,一隊官兵擁著一匹高頭大馬朝浮山走來。馬上,史可法著戎裝,朝前眺望,白鹿山莊橫卧在眼前。侍從:「史將軍,前面就是白鹿山莊。」史可法不禁嘆道:「好地形。」突然瞥見路旁挖野菜的婦人穿著素雅,儀容不俗,忙上前施禮:「請問,您是……」方維儀微笑著抬起頭:「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你一定是赴皖上任的史將軍了。」史可法納頭便拜:「那您一定就是那清風閣女師,密之賢弟的二姑母了。」「請。」史可法牽著馬隨方維儀朝白鹿山莊走去。鹿湖,鹿鼎堂。史可法緊緊握住方孔炤的手,哽咽著喉嚨:「見了方公又如同見到左公一樣。」說完拿出泣血的腰帶。方維儀接過,手在顫抖,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史將軍,我是得承認我有些自私,光想著方家圖個平安。按理應該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光斗大人,您的英靈名垂千古。」史可法:「不必自責,誰都知道,魏黨氣焰甚旺,大家都沒有辦法,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是二姑母的遠見卓識,否則,方大人一出面,江北的損失也就更大了。」方維儀望著史可法,英氣逼人,談吐優雅,音色渾厚,不由暗暗嘆服,過去在家常聽智兒談起,今天總算一睹風采了。她笑笑:「史將軍可真會說話,我哪有那大見識。」方孔炤:「說來慚愧,這兩年困在家裡,只能讀些書,寫點文字。跟外面無法聯絡,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我對不起左公的囑咐。」方維儀焦慮地:「史將軍,現在情勢如何?」史可法:「一片恐怖啊。不過,我想兔子的尾巴長不了。所幸的是,江北雖出了個奸賊阮大鋮,但還沒有遭受多大損失。方公到目前為止還是安全的。」方以智領左光斗長子左國柱進來。左國柱看上去和方以智年齡差不多,但身材瘦弱。他一一參拜,泣涕不止。史可法更是顯得無限傷心。方維儀拉住左國柱的手說:「國柱啊,從今往後,你就有兩個家了,我不會讓忠烈之後受苦的。」方孔炤說:「國柱,別難過了,應以你父親為自豪。」吃過飯後,史可法和方家人一齊來到左崗。左光斗母親柱著拐杖站在房前淚眼相望。方維儀已經支持不住,抱住左母放聲痛哭。方孔炤、史可法連忙在左母前跪下。老人算是還有理智,沒忘招呼他們進家。方維儀將左母扶到椅子上,便和方孔炤、史可法一道布置靈堂。當左國柱將那根帶血的腰帶擺在靈前時,左母哭得已是氣干淚絕,眾人都不禁落淚。史可法說:「您的後半生我來照顧,我就是您老的兒子。」方孔炤在靈前起誓:「老友,我向你宣誓,如有機會為朝廷效忠,我定當以你為榜樣,為民謀福利,直至獻身,在所不辭。」鄉親們聞訊,紛紛攜香紙,炮竹香火前來弔唁,也有捎來香油的,人流不斷。三天三夜之後,方家人才得以回去。臨走前,方家遣人送來了一些銀兩,以備家用。史可法打算陪左母一些日子,好寬慰老人的心,方孔炤也讓兒子方以智留了下來。夜晚,星星出來了,秋野一片蟬聲。白盪湖傳來微微浪濤。左母連日傷心過度,終於睡去。史可法、方以智、左國柱三人坐在屋前的場圃上,才算鬆了口氣。史可法望著這幢茅草屋,已年久失修,稻草也爛了。想左公生前為人,心裡又不免陣陣難過。他決定把這草屋重新修繕一下。第二天,史可法帶領十幾個士兵牽馬在田裡踩泥脫坯,方以智和左國柱到窯廠訂了小片瓦,木匠,泥水匠以及鄉親們都自願過來幫忙,不幾天,房子就煥然一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