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5)

在左家這些日子，令方以智感動的是，史可法每日三餐，必雙手捧飯給左母，晚上替左母洗腳，服侍老人家上床歇息。方以智悟出，為人惟有「孝」、「忠」二字為大義大節。史可法的形象在他心目中顯得異常的可敬。方以智親身經歷著時局的動蕩，正義與邪惡的鬥爭，也經歷著情感的波瀾。這件事使得他一下子變得成熟起來。冬天來了，史可法才離開左家，回到行營。這是一個絕冷的冬天，夜晚軍旗獵獵，滴水成冰，史可法白天處理完公務后，夜晚就獨坐帷幕外，常常徹夜不眠，猶如雕塑。部下無論如何規勸，都無濟於事，他也無動於衷。無奈士兵們只好喊來方以智商量對策。方以智呵著氣，用劍敲打史可法身上的鎧甲，只見冰霜迸落，鏗然有聲。方以智說：「史大哥，你已有半月不睡覺，這樣會垮下去的。」史可法說：「密之賢弟，我上恐負朝廷，下恐愧對我的老師啊。」方以智悄悄對部下士兵說：「我有一法，能讓史大哥站起來。」士兵們都迫不及待地望著方以智，只見他輕輕在史可法身邊說：「史大哥，家父這兩年在家寫了一本書，是關於如何保衛大明江山的軍事著作，你也許想去看看。」史可法霍地站起，吩咐部下：「備馬。」兩人縱馬在漆黑的山嶺上飛奔，一彎殘月掛在天邊，不消多長時辰，就進了白鹿山莊，將馬系在湖邊的樹上，兩匹馬不停地噴著熱氣。史可法秉燭讀著《全邊略記》，不時擊腕讚歎。方孔炤臉上泛著紅光，命方以智掛上一幅碩大的軍事地圖。史可法對照地圖，一一核對邊防要塞。史可法朝東北方向指著：「努爾哈赤已經進攻廣寧，瞧，這個位置，王化貞部未戰先潰，廣寧已經失守。現在是魏黨的兵部尚書高第在鎮守。」方孔炤氣不打一處來，他嘲諷地：「他懂什麼軍事？他能打仗？笑話！現在錦洲、松山、杏山、大凌河、小凌河有明軍把守嗎？」史可法：「高第不去收復失地，卻下令放棄山海關以東全部疆土，守兵只好把十餘萬擔軍糧丟棄，隨遷百姓大批死亡，哭聲震野，人民怒恨，士兵也越發不振。只有寧前道袁崇煥還在抵抗。可是努爾哈赤的兒子皇太極卻有一肚子壞水，為了除掉這個眼中釘，就在關押明軍的俘虜營里散布假情報，說他已經和袁崇煥訂了密約，準備裡應外合，攻破北京。又叫俘虜營的警衛故意放鬆戒備，聽任俘虜逃走，朝廷得到這個假情報，一氣之下逮捕了袁崇煥」方孔炤嘆了口氣，悲哀地：「我竟想不到朝政已經到了是非分辨不清的地步。我還聽說陝北米脂、綏德、寧夏一帶的農民起義軍已經大有燎原之勢。」史可法點點頭。方以智在燭光的影子里不禁喃喃地：「真是內憂外患啊。」方孔炤從抽屜里拿出他親自繪製的《師中表》、《神勢圖》：「智兒，替我展開。」史可法一看，全國邊塞地形，攻守兵法無不兼備，他如獲至寶，不住讚歎方大人的一腔愛國情。方孔炤苦笑一聲，隨即湧出眼淚：「大丈夫有志難伸啊。」送史可法夜歸的路上，方以智說：「史大哥，恕我直言，東林黨人恐怕已到了盡頭，很難再有所作為了。復社將會取而代之。」「復社？」史可法認真地看了看方以智，沒有一句話，上馬消失在寒夜裡。四按樅陽風俗，正月十五是元宵燈節。燈節大似年，早、中、晚都要點燭、焚香，上供、鳴炮、叩頭。早上吃元宵。夜間大放花燈，什麼孔明借箭，天鵝生蛋，九連環之類的煙火也同時燃放。這一日，會宮街上也就熱鬧非凡，踩高蹺的，玩龍燈的，跑旱船的應有盡有。方以智約了同學周歧、孫臨、方文到會宮街去玩，晚上沒有回來，方維儀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到了正月十六，鄉人就開始請吃春酒。所謂：「春酒春酒，一抵一口，吃不了還，死了變狗。」因此，親戚鄉里相互接請，滿莊子拉得團團轉，十分熱鬧。也從這一天起，農人們要選擇黃道吉日到田裡，挖幾鍬土，算是破土。吉日主要有建、滿、平、收、除、危、定、執、成、開、破、閉共十二個，其中除、危、定、執屬黃道吉日，恰巧今年正月十六是定日，便能看到三三兩兩的農人在田畈里遊動了。像方孔炤這樣賦閑在家的朝廷官員，有頭有臉的鄉紳們請吃春酒當然要在會宮街上。方維儀先讓長工長根去田畈里破土，又叮囑弟弟方孔炤說：「到了會宮街上，無論如何要將智兒找回來，免得他和同學們在一起惹禍。」會宮街上。面街的小樓上，眾鄉紳紛紛舉杯敬著方孔炤，他剛一杯酒下肚，就看見兒子方以智和幾個同學從街上走過，上了斜對面的酒樓。方孔炤欲起來，被鄉紳們攔住。其實，方以智和同學們並不是在一起吃喝玩樂，而是商量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他們準備加入復社。方以智環視同學們說：「青年人應該有大志，就目前時政而言，復社是我們青年文人惟一實現自己理想的新生社團，它將會取代東林黨人，發揮作用，我已跟貴池吳應箕聯繫好了。」眾人都顯得豪情滿懷，高舉酒杯暢飲。復社正是在東林黨受到毀滅性大擊后興起的一個文學社團，主要是繼承東林黨人的餘烈，大本營在南京，以張溥、張採為首領。他們把大江南北和中原閩浙的許多文人學社聯合起來，組成團體，糾集名流，敦尚氣節，主持清議，臧否人物，影響日益擴大。同時已為東廠特務所側目。這兩天，他們在會宮街密商，與引薦人見面，最後方以智帶領同學們如願已償，成為復社新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