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7)
再往前走,樹叢里掩映著一座寺廟,黃色琉璃瓦,黃色的牆,這座寺廟叫華嚴寺,小時候,母親和姑姑都帶過他到廟裡燒香布施。遠遠地有個和尚喚他,他遲疑地走了過來,見這和尚態度和靄,面色沉靜,似有些來歷,便說:「我不認識你。」那和尚說:「我認識你,你不就是白鹿山莊的小主子嗎?」方以智:「那你一定是覺浪大師了?」那和尚說:「不,我是覺浪大師的學生,法號清隱。覺浪大師到南京,現主持高座寺。他走時,就把這華嚴寺託付給我了。」方以智點點頭:「覺浪大師跟我外公吳應賓是老故交呢。」清隱法師:「是啊,這華嚴寺,你母親健在時,施捨最多。多年不見了,你都長成大小夥子了。」這清隱法師是郾城人,少年即出家,孤笠天涯,遁世逍遙,深於禪機,頗得覺浪大師器重。這華嚴寺經他管理,香火日盛,現已有一百多個和尚。清隱法師說:「小施主,早聞得你才高志大,今日得見,果然騷雅倜儻,風流自喜。你想游山,請隨我來。」他倆走到石龍峰下,其峰蜿蜒如龍。摩崖石刻上有詩云:天矯爭看出翠微,松濤聲里勢如飛。漫驚風雨騰空去,留與遊人一振衣。他含笑點頭,似有所悟。過了翠微峰,又見會勝岩一側有蓮花石,平如砥,窪水處呈幾種鮮艷顏色,如同盛開的蓮花,紅黃間染如繪。又有一詩題曰:幾瓣嫣然著雨開,丹砂千歲養成眙。若非天女空中散,即是曇摩海上來。清隱法師說:「諸多勝景中,我極愛這蓮花石。」方以智點點頭:「這是最有佛心的地方。蓮花佛地,象徵你們佛門的清靜雅潔。我說還是佛門子弟好,可以忘卻人間一切煩惱。」清隱法師見方以智滿腹心事,便開導說:「小施主,身在紅塵,有勞心事這是難免的。」方以智:「那佛家弟子為什麼能夠做到六根清靜?」清隱法師:「小施主,世間金銀財物,只能濟身,不能濟心;諸宗教哲學,雖能濟心,徒增分別,不得解脫。惟有佛法,能破迷啟悟,開發真性智慧,令人離苦得樂,究竟脫了生死。」方以智頓有所悟,興趣大增:「我想知道華嚴寺諸位法師的生活。」清隱法師道:「我們修行人在一起,過的是清一色的生活,互相尊重,和諧合聚,清靜快樂,這個標準佛家人稱之為六和靜。」方以智問:「法師,何謂六和靜?」清隱法師答:「身和同住,就是大家同住一起,做到身業清靜,和睦相處,不發生磨擦,打架等粗暴野蠻行動。語業清靜,說話謙和禮貌,悅耳可愛,不宜惡口粗聲,發生爭吵。意業清靜,用意善良,胸懷坦白,一起和悅,不要求個人的歡樂。剩下的三個便是戒和同修,利和同均,見和同解了。」方以智讚歎道:「世俗社會,爭權奪利,王朝更迭,流血衝突。可見佛陀在幾千年前擬出的共同生活原則時的智慧,真可謂空前驚人。唉,我要不是功業未成,真想皈依佛門。」清隱法師連忙道:「阿彌陀佛。小施主將來還要圖功業,濟蒼生。切不可小小年紀,就有遁世思想。」別了清隱法師,方以智心中似乎又多了一個世界。自然,他心中無法排遣的還是困擾他的婚事。六方其義、方子躍聽說哥哥找了個丑婆娘,都在擠眉弄眼,笑個不停。方以智朝他倆吼著:「我要是娶了個母夜叉,你倆也休想安寧。」弟妹倆被唬住,只好吐吐舌頭,不敢出聲。方以智命弟妹倆把他的幾個好友找來,商量對策。方其義功課沒做完不敢走。方子躍說:「那我去吧。」方文和周歧到貴池吳應箕處聯繫復社之事去了。方子躍只好來到孫臨家。孫臨家在孫家畈,深宅大院,一望便知是富貴人家。方子躍說明了來意,孫臨不由大笑起來:「這也許是密之兄的福份。」他停住話,仔細想著,邊思考邊說:「這裡頭似乎有文章,子躍妹妹,你想,你維儀二姑情趣高雅,自己都覺得是一個很醜陋的女子,怎麼會給自己的鐘愛的侄兒說一個醜女做媳婦呢?」孫臨說話溫和悅耳,分析入情入理。方子躍不由把眼睛瞟了一下孫臨,只見他眉清目秀,英俊瀟洒,不愧為總督之弟,心裡頓生愛慕之情。說話的當兒,常有四目觸碰的時候,兩人都不免心慌意亂,無所適從。孫臨:「子躍妹妹,我自幼失父母,多虧哥哥撫養長大,這些年,我常和你哥哥在一起,得到諸多教益,很少有孤獨,我也把你當作自己妹妹看。」一番話不禁引起了方子躍的身世之感,她呆坐在那裡,眼裡就有了晶瑩的淚水。孫臨見方子躍傷心了,心知觸到她的痛處,便軟語相哄:「子躍妹妹,別難過了,我吹簫給你聽。」他從屋裡取出一管簫,放在嘴上吹著。簫聲婉轉悠揚,低回如訴,方子躍望著孫臨一臉專註的神情,慢慢地便沉浸在樂曲聲中,眼裡露出少女特有溫熱的神情。孫臨吹奏的曲子是《高山流水》,方子躍想起伯牙所念,子期心明,遂為知音的佳話,何嘗不明「子之心與吾心同」的寓意。只聽見簫聲儼然潺水滴瀝,響徹空山,幽泉出山,風發水涌,大有汪洋浩瀚之勢,不得不讓人神遊境中。方子躍望著孫臨靈巧的雙指,突然發現中指上的疤痕,便問:「孫臨哥,你的手指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