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跳出來(3)
但是,我是深知這一位女首領的。她愚而多詐,心狠手辣。我不願意冒同她為敵的風險。我只好暫時韜晦,依違兩派之間,作出一個中立的態度。在這期間,有幾個重大的事件值得一提。第一件是到印尼駐華大使館去遊行示威。大概是因為印尼方面燒了我們駐雅加達的大使館,為了報復,就去示威。這是一個深得人心的愛國行動。北大的兩大派哪一個也不想丟掉這個機會來顯示自己的力量,爭取更多的群眾。兩派都可以說是「傾巢」出動。在學校南門裡的林蔭大道上,排上了幾十輛租來的大汽車,供遊行示威者乘坐之用。兩派的群眾當然分乘自己的車。可我哪一派都不是,想乘車就成了問題。兩派認識我的幾個幹將看到有機可乘,都到我跟前來獻殷勤,拉我上他們的車,井岡山的一位東語系的女幹將,拉我特別積極。從內心裡來說,我是願意上他們的車的。但是,我還有顧慮,不願意或者不敢貿然從事。新北大公社派來拉我的人也很積極。最後,經過了一陣不大不小的思想鬥爭,我還是上了公社的車。一路上,人聲鼎沸,紅旗招展。到了印尼大使館,喊了一陣口號,又浩浩蕩蕩地回到燕園來,皆大歡喜。另一件事情是到解放軍一位高級將領家中去「鬧革命」,或者是去「揪」他。他的家是在玉泉山的一個什麼地方。我並沒有聽清楚,為什麼單單到他家去「鬧」。反正當時任何一個戰鬥隊,可能在某某後台的支持下,都有權宣布打倒什麼人,「揪」什麼人。我連他住的確切地方都不知道。這一次因為路近,沒有乘坐大車,絕大部分人是步行前往。我因為屬於「有車階級」,於是便騎車去了。由於兩派群眾混雜在一起,我沒有像到印尼使館去示威時那樣受窘。沒有人來拉我參加哪一派的遊行。我成了騎車單幹戶。在分不清是哪一派的車隊中隨大流騎向前去。過了青龍橋,我看還有人騎車向西山奔去,我也就盲從起來,跟著那些車騎向前去。一直到了萬安公墓,是玉泉山背後了。知道不對頭,忙迴轉車頭,又來到了青龍橋,卻聽群眾中有人大聲嚷嚷,說是已經「鬧過革命」了。我只好隨人流回到燕園。到底我也不知道,那一位將軍究竟住在什麼地方,我連大門都沒有看到。我想,當時很多人鬧革命就是這樣鬧法。還有一件事情比較重要,必須提一提。北大兩派為了拉攏幹部,壯大聲勢,都組織了幹部學習班。有一些在前一階段被打成走資派的幹部,批鬥了一陣之後,不知是由於什麼原因,雖然靠邊站了,卻也不再批鬥,這些人有的也成了兩派爭取的對象。我也是被爭取的對象之一。有不少東語系的教員動員我參加學習班。井岡山的人動員我參加他們的班,新北大公社的人動員我參加自己的學習班。雖然我經過長期的觀察和考慮,決心慎重行事。我要是到井岡山學習班去「亮相」,其中隱含著極大的危險性。新北大公社畢竟是大權在握,人多勢眾,兵強馬壯,而且又有那樣一個心胸狹隘,派性十足的領袖。我得罪了他們,後患不堪設想。遲疑了很久,為了個人的安全,我還是參加了新北大公社的學習班。兩派學習班的宗旨,從表面上來看,看不出什麼差別,都擁護偉大領袖,都竭盡全力向領袖夫人表忠心。對后一位的吹捧,達到了驚人的程度。兩派各自貼了不知道多少大字報,把她捧得像聖母一樣。我水平低,對於這一點完全贊同。雖然我也曾通過小道消息聽了不少對她十分不利的話;但我依然不改初衷。隨著時間的推移,由於我這個人不善於掩蔽自己的想法,有話必須說出來,心裡才痛快,我對於兩派的看法,大家一清二楚,這就給我招來了麻煩。兩派的信徒,特別是學生,採用了車輪戰術來拉我。新北大公社的學生找到我家,找到我的辦公室(我怎能還有什麼辦公室呢?但是,在我記憶中,確實是在辦公室中會見了她們。我現在一時還想不清楚,以後或許能回憶起來)來,明白無誤地告訴我說:「你不能參加○派(井岡山)!」這還是比較客氣的。不客氣的就直接了當地對我提出警告:「當心你的腦袋!」有的也向我家打電話,勸說我,警告我;有甜言蜜語,也有大聲怒斥,花樣繁多,頻率很高。我發現,我現在的處境幾乎同我上面提到的那一位老教授完全一樣。我有點不耐煩了。我曾說過,我是天生的犟種,有點牛脾氣。你越來逼我,我就越不買賬。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我決心乾脆下海。其中的危險性我是知道的。我在日記中寫道:「為了保衛**的革命路線,雖粉身碎骨,在所不辭!」可見我當時心情之一斑。我就這樣上了山(井岡山)。反公社派的學生高興了,立即選我為井岡山九縱(東語系)的勤務員。這在當時還是非常少見的。海下了,山上了。這個舉動有雙重性。好處是,它給我的內心帶來了寧靜,帶來了平衡,不必再為參加或不參加這樣的問題而大傷腦筋了。壞處是,它給我帶來了惡性發作的派性。派性我本來就有的。但過去必需加以隱蔽。現在既然一錘定音,再也用不著躲躲閃閃了。我於是同一些同派的青年學生貼大字報,發表演說,攻擊新北大公社,講的也不可能全是真話,謾罵成分也是不可避免的。我心中也不是沒有僥倖心理。我自恃即使自己過去對**不了解,但我從來沒有參加過國民黨或任何其他反動組織,我的歷史是清白的。新北大公社不一定敢「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