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莊園》二(2)
四大家的四個宅院,又是東西並列著的,之間相隔一條甬道,四合院相對的甬道處留有便門,這樣,四個宅院的二十四個四合院就連成一片,橫豎形成了一張棋盤格局,裡面樓閣聳峙,甬道幽長,院落四合,烏門朱窗,長廊銜接涼亭,屏牆連著廊檐。按照當地的建築規矩,街門和房門不能對開,而莊園的每一排房屋正中的那一間客廳,都留有前後門,從南向北,一條直直的通道穿堂而過。平時,每排房子正中的客廳,後門是關閉的,需要走東西兩邊的甬道,才能到達另一排屋子。只有在重大節日,或是貴客臨門時,才會打開穿堂門,每一道門前張燈結綵,彰顯牟家的富有和吉祥。遇到喪事,本應該禁閉了穿堂門才對,少奶奶卻讓打開穿堂門,大管家易同林感到吃驚是可以理解的。在月新堂等待的牟宗升,聽了丫環小六的通報,得知幾家的爺們都到齊了,這才邁著四方步,朝日新堂的少爺樓走來。他精心地把身子收拾了一下,穿了他那件小立領的肥袖馬褂,黑底白花,上面綉著金黃色的蝙蝠圖案,既適合眼前的氛圍,又體現了他的高貴。他這排場,像是參加縣衙門的宴請一樣。從甬道進了少爺樓的四合院,牟宗升一眼就看到了打開的穿堂門,突然站住了,樣子很生氣,把臉一橫,問誰讓打開了穿堂門。樹根說是少奶奶發了話。牟宗升說:「你給我關上,當心我剁了你的爪子!」樹根猶豫著不知該怎麼做,大管家易同林忙走到前面,說:「二爺你別動肝火,要關上,我也得去問問少奶奶。」易同林的話沒說完,牟宗升的巴掌就抽過去,很響亮,大管家退了兩步。「不懂規矩的奴才!」牟宗升說著走進了少爺樓的堂屋,板著臉站到了幾個爺們前面。他的太太李氏很配合他的表演,停止了哭泣,沖著他喊:「都等著你來打理事情,你磨蹭啥呢?」李太太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讓他來當家主事。牟宗升看了看幾個爺們兒,然後拉出一副主事的架勢,要給眾人吩咐營生。少奶奶姜振幗已經聽到了他在門外訓斥易同林的話,於是就搶在他前面說話了:「二叔,穿堂門是我讓打開的,鎮上的佃戶要來給他們的少爺弔孝。」「別人不懂,你該懂吧?咱們牟家的穿堂門不是隨便打開的。」少奶奶當然懂得,但是少奶奶卻說:「祖訓上沒有穿堂門的規矩吧?」「祖訓上沒有也不行,這事我說了算!」二爺的口氣沒有商量的餘地。看來,已經不是穿堂門到底要不要開的事情了,而是今後誰在這個家族中說了算的問題。姜振幗的心收縮了一下,盯住了牟宗升的眼睛說:「難道二叔過來不是幫我們孤兒寡母的,要的是說了算?」「幫忙,怎麼幫?大家都亂鬨哄的,沒有個人說了算能行?四個叔叔當中,我是老大,我不說話,等誰說話呀?」姜振幗眼睛冷冷地向上一挑,把她內心掩藏的刁鑽和硬氣都挑了出來,掛在眉梢兩端,說道:「日新堂的事,應該我說了算。」牟宗升有些沉不住氣了,揚起寬大的衣袖甩了一下說:「穿堂門開不開,不單單是日新堂的事,你讓那些佃戶窮鬼,從高貴的穿堂門進來,成何體統?你壞了咱們家族的規矩,我就不能答應了。」姜振幗裝出不懂的樣子,追問:「這麼說,家族的事,現在你說了算?」牟宗升不能再回答了,他沒想到平日里看著楚楚動人又很少說話的少奶奶,香唇一開,話鋒竟然這樣犀利。情急之下,他看了看身邊站著的四爺牟宗昊。四爺這會兒的目光,一直落在少奶奶身上,舔著、摩挲著,琢磨著怎麼樣能夠征服了這女人。他看出了牟宗升的目光是在向他求援,很好,他正需要別人的重視。牟宗昊擦了擦眼角,那兒其實並沒有淚水。他說:「家族的事,總要有個人說了算,你家牟衍堃才七歲,撐不起咱家族的大梁,如今論年齡你二叔最大,論社會交往他是商會會長,理當他說了算。」牟宗昊說話的時候,嘴角露出不易覺察的淫笑,他是有意地顯示自己說話的分量。姜振幗已經把他的心看了個透切。她身子劇烈地一顫,突然感到,眼下自己在莊園內,已經成了最孤單的人,危機四伏,隨時都有被他人一口吞噬的危險。外面的潮氣很重了,風中帶有了一絲涼意,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被燈光投在牆上的那些身影,這時候混亂地晃動,演起了皮影戲。竊竊的私語聲在姜振幗耳邊亂糟糟地響著,她的耳朵一個勁兒嗡鳴,什麼都聽不真切了。性情直爽的五爺牟宗騰有些煩躁了,說:「都別嚷嚷了,先發喪,誰說了算的事,過些日子咱們再商定。」這句話,給姜振幗解了圍。她點點頭,說好吧,既然先發喪,那麼就是我們日新堂自家的事了。她轉身對門外的易同林,也是對屋內所有的人宣布:「打開穿堂門。」易同林對前面站著的樹根等雜工,高聲吆喝:「打開穿堂門——」易同林的老嗓子,很有底氣,有點像皇帝面前的總管,高聲吆喝「宣某某進見」一樣洪亮肅嚴。一道又一道穿堂門打開了。最後一道是臨街的大門,半尺厚,九尺半高,門上有老祖宗留下的一副對聯,「耕讀世業,勤儉持家」。門前有台階十層,寓意步步登高,十全十美。大門檻更是氣派,六尺多長,三尺高矮,早晨卸下,天黑裝上,由看門人把守,就是八尺漢子要邁過門檻,也要扯著褲襠高蹺著腿,兩手扶住門檻,拉出一副公狗撒尿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