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莊園》二十一(1)
莊園的各家,每年都要請戲班子唱戲。今年中秋節,南來福老爺牟宗騰聽說南方一個戲班子,在煙台贏得了喝彩,想給莊園內營造一些祥和的氣氛,就在西花園搭起了一個大戲台,派自己的管家去煙台請來了戲班子。能夠請得起大戲班子的人家,都是大家大戶,是件很體面的事。牟宗騰又極喜歡京劇,就搞得很張揚,讓保衛團的隊員,站在戲台四周擔任護衛。隊員們穿的是莊園自己設計的服裝,下身黑褲子,上身紅衣服,腰間扎了金黃色的腰帶,看起來很精神。只是當地人還不太適應這種打扮,把他們當作了舞台上的戲子來看,就覺得很可笑,朝著他們發出了起鬨的「唷唷」聲。第一場戲,牟宗騰把自己的親朋都請來了,把縣衙門的官員和警備隊的兵丁也請來了。莊園內貴賓滿堂,佳麗如雲。他的侄子牟寶,屁股顛得像篩子里的石子,跑里跑外幫助伯伯打理唱戲的事情,成了戲台下的主角。夜色還沒有漫過來時,他就跟在伯伯身後,站在莊園的大門外迎候親朋。牟宗騰身穿灰長袍,黑馬褂,頭戴黑色紅頂瓜皮小帽,腳穿白洋襪,黑色圓口鞋,手持黃銅水煙袋。牟寶身穿棗紅色長袍,草綠色馬褂,手持一根竹笛。叔侄兩人都神采奕奕,笑容滿面,出盡風頭。牟寶手裡的那根竹笛,還經常對著街心吹出一段歡快的曲子。悠揚的笛聲中,暮色便在眼前堆積起來。戲台前,已經擺好了太師椅、茶水、點心,還有日新堂的米酒。棲霞縣衙先前的羅縣長已經調離了,新來的陶縣長被請來聽戲。陶縣長到任月余,一直沒有到莊園拜見牟宗升,惹得牟宗升心裡很不高興。牟宗升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正發生著變化,現在的陶縣長,並不在意清末的兵部侍郎。而且,陶縣長到棲霞任職之前,早就聽說了牟家的顯耀和驕橫,心裡預先就起了反感,根本沒打算去莊園拜訪。不過,縣衙的一些官員還是提醒陶縣長,意思是說,應該到牟家裝裝樣子。陶縣長卻表示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裝裝樣子,說自己吃的不是牟家的俸祿。這陶縣長其實並不是多麼有氣節的人,只是早就把牟家的底細摸清楚了。牟家雖是中國當之無愧的第一大土地主,但多年來埋頭經營土地,從不涉足官場,相對自我封閉,過去的靠山也就是縣太爺,濟南府那邊沒有一個親朋。既然依靠的是縣太爺,陶縣長覺得牟家應該到衙門拜見縣太爺才對。陶縣長受邀到莊園,就擺足了氣派,騎著高頭大馬,兩名騎馬配槍的護衛跟隨左右。到了莊園門前,兩名護衛把陶縣長扶下馬,像兩根樹樁一樣站在陶縣長身後,惹得幾條狗圍著護衛嗚嗚地叫喚。陶縣長戴著金邊眼鏡,拄著文明棍,眯縫著眼睛欣賞了莊園高大的圍牆。「莊園確實好氣派呀,圍牆比我們縣城的城牆都威武。」陶縣長陰陽怪氣地對身邊的護衛說話,眼睛卻瞟著眼前的牟家人。牟宗騰看到陶縣長下了馬,急忙跑上去作揖問好,小心地前面引路,先到了自己的客廳小坐,派腿子通告少奶奶和牟宗升,說縣太爺已光臨莊園。各家的老爺太太都朝戲台走來,前面有丫環和老媽子挑了燈籠,引到了事先安排好的座位上。座位前放了茶几,幾個碟子內盛滿瓜果。老爺太太們坐定,丫環在當中蝴蝶一樣穿梭著,伺候著她們的主子。姜振幗和牟宗升沒有落座,站在通往戲台的月形門前恭候著。陶縣長走過來,他們上前作揖問好后,一同走到了戲台的正前方。牟宗升依舊擺出他的兵部侍郎派頭,不等陶縣長坐下,自己就先落座了,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姜振幗意識到有些不妥,就想彌補牟宗升的無禮,笑著說:「我作為莊園當家的,本來早就應該去縣衙拜見陶縣長,可因我是婦道人家,多有不便,請陶縣長見諒。」陶縣長笑了笑,站在那裡環顧四周,故意一臉的驚嘆,說道:「豈敢驚動牟家掌門人呀,早就聽說莊園比縣衙還氣派,今天看了,覺得勝過了濟南府。」陶縣長的話,讓姜振幗倒吸了口涼氣,仔細去看陶縣長的臉色,就知道陶縣長心裡擰著麻花,忙說道:「陶縣長耍笑我們莊園了,要說氣派,不是比房屋和門檻。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縣衙的門檻再低,那也是縣太爺坐堂的地方。再說了,同是一個衙門,倘若坐堂的縣太爺是個無德之人,縣衙就高大不起來;倘若縣太爺是一個有識之士,那麼縣衙自然會因縣太爺而蓬蓽生輝。」陶縣長聽了姜振幗的話,也略有吃驚。關於莊園掌門人的傳聞,陶縣長初來就聽到了不少。現在看來果然如外面所傳,掌門人是個很機警伶俐的女人。陶縣長就問:「那麼,少奶奶以為本縣屬於哪一類?」姜振幗對陶縣長微微點頭,說道:「陶縣長初來乍到,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敢妄加猜測。看陶縣長的舉止,應當屬於胸懷寬闊,具有大智慧的人。」陶縣長似乎鬆了一口氣,說:「少奶奶抬舉本縣了。本縣才疏學淺,今後有得罪的地方,還望少奶奶寬諒。」不等少奶奶回答,牟宗升不滿地接過了話頭。他顯然聽出了陶縣長軟話中夾帶的針刺,說道:「我們牟家一向很守規矩,談不上得罪不得罪。不過牟家養了上萬的佃戶,難免有人得罪了陶縣長,倒是希望陶縣長不看僧面看佛面了。」陶縣長明白牟宗升是在向他施壓,就答道:「是呀,本縣所管轄的民眾,多是牟家的佃戶,這把縣太爺的椅子不好坐呀,本縣已早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