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衛軍》第二十七章(6)
甘越英縱有鐵石心腸,也忍不住掉淚了……柴監獄長領著賀東航他們到了甘越英家。進屋時賀東航緊跟老柴,焦主任隨他,最後是甘沖英。甘越英已經搬回了他的屋。屋子背陽,光線暗,可謂斗室,除一張單人床外四壁蕭然,倒也空曠。甘越英還在打吊瓶,臉灰塌塌的,胡茬子長而密,腮幫子像用禿了的板刷。眼睛凹陷,眼珠子像兩粒炭火,但光很冷。他看著人們進門,沒動。甘沖英進門時他說了聲「王八蛋也來啦」,還沒動。甘沖英直覺得堂哥的眼裡像伸出了兩支利爪,在抓他的臉,他的臉一下就紫了。老柴連忙講明來意。甘越英聽了說:「其實王八蛋這個叫法並不准確,學名原本叫『忘八』,是表揚一個人沒了人味兒,忘了人的八種德性,哪八種呢?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以後叫著叫著叫成『王八』了,不講政治了。東航你有文化,是這個事兒吧!人要成了『忘八』,就連狗都不如了,這八德狗就佔了好幾德,不嫌貧愛富,不溜勾子,不叛賣主人,是忠臣。大寬從我當電工就跟著我,從沒到老柴那告過我黑狀,討根骨頭啃啃,是不是大寬?」大寬受到表揚,搭起前爪舔舔甘越英的半邊臉。甘沖英的紫臉已綳得很緊,彈一下會有響聲,弓著的腿也開始哆嗦,但他沒跳起來。從進了這扇破敗變形的、門玻璃上還印著**木刻頭像的門,他身上就像有毛蟲在爬。他偷看甘越英。焦主任在講落實政策的意見時,他的臉上鉛皮一塊,找不出表情。甚至在焦主任講了「按副團職辦理轉業手續」之後,他陰沉的臉色依然不為所動。屋子裡很靜,幾乎能聽見吊瓶滴漏的聲音。好一會兒,才聽見蘭雙芝笑了。或許是聽慣了勞改犯人的常用語,她聲聲感謝黨,感謝政府,感謝寧政委,說著就拉著明月要下跪。甘越英厲聲喝住她,用帶針的右手把她抓起來。罵道:「糊塗玩藝兒,你感謝他?他要感謝我呢,有我這個當代『陳世美』,他才成了『鐵包公』,步步高升當了大官呢!」他伸手從枕頭底下拽出一團床單樣的東西,揚起胳膊砸向甘沖英:「甘沖英,你把這單子帶給寧叢龍仔細看看,你也睜眼看看,用他媽的放大鏡顯微鏡看看,咱們兩個到底誰打了『提前量』!你睡了人家蘭紅梅,又要爭當邊團長的女婿,怕我搶了你的金飯碗,就說我打了蘭雙芝的『提前量』。真是狗眼看人低!你的那點念想我甘越英稀罕嗎?寧叢龍有水平啊,把你的臟事抹平了,倒把『陳世美』的帽子給我戴了20年!你嘟囔什麼?還想抵賴?我在破廟裡躲了半宿雨,獨立團里我就告訴過你一個人!」談話無法繼續下去,人們拉著甘沖英趕緊撤離。剛出門,就聽見屋裡傳出一陣不似人聲的嚎啕:「寧叢龍,寧叢龍……」從沙坪回來,賀東航和焦主任先向寧政委彙報,甘沖英借故沒參加。寧政委翻開那本獨立團的筆記本,聽得很專註。焦主任說甘越英和蘭雙芝一再感謝寧政委,讓他們回來一定要向寧政委問好。寧政委說:「謝我個人幹什麼,要感謝組織!我們的幹部本質都是好的,他們有一個信念,堅信組織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賀東航注意到,寧政委今天都是瞅著焦主任說話,而不像先前那樣「東航啊」。末了他還讓焦主任單獨留下,賀東航出門之前他沒說話,看來要說的事不想讓他知道。葉總聽彙報的情況跟寧政委正相反,聽完啥話沒說就讓焦主任先走了,這才從抽屜里拿出一封信來翻看。這信只有一頁紙,信封用曲別針別在信後面。葉總看了一會兒突然問賀東航,你右屁股上有塊胎記,還是楓葉形?嗯,好像是有,我想起來了。賀東航聽得莫名其妙,還沒回答,葉總又說,對,你割過盲腸炎。賀東航機械地點頭。這兩個情況都對。葉總說:「奇怪,我沒看出你有什麼不對勁嘛,你抓你們司令部的精力外移,抓得不錯嘛,司令部還有人抱怨你管得太嚴呢!」武警相對來說跟地方接觸較多,有些幹部八小時以外忙於應酬,出入地方娛樂場所的情況是有的,這就叫「精力外移」。因為部隊天天要做戰,就必須嚴格八小時以外的管理。見賀東航茫然,葉總又像是不經意似的問:「寧政委沒跟你說什麼?水喝多了,我尿個尿。」他撇下那封信進了洗手間,還插了門。躺在桌上的那封信像個有毒性的磁石吸引著賀東航。他端坐著,紋絲不動。葉總好一會兒才哼啦哈哧地出了洗水間,賀東航仍端坐不動。葉三昆心裡贊道「好樣的」。他用指頭尖敲著那封信:「對這種無聊的東西,不能拿著太在意,越在意它越來勁。懂不懂?」賀東航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