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生活》第四集(1)

病房晚上優優的左眼像讓墨水染了，套了一個很大的黑圈。那天晚上她不住地指著這個疼痛發漲的黑圈，竭力讓周月相信：「我沒說錯吧，你就是一個打拳的，你瞧，你的直拳打得多有勁啊！你打的那一拳就叫直拳。你知道嗎，沒經過專門訓練的人，是肯定打不出這種拳的。你看看我讓你打的，你看看，你這拳打的真是，又快又狠！」周月像小孩做錯事情，把低著的頭抬起來，去看優優臉上的青腫，他用手摸了摸優優的眼眶，把優優疼得直吸涼氣：「嘿嘿嘿，你別動！」周月抱歉地說：「這，這真是我打的嗎？我，我不知道會打傷你，我不是故意的。」優優：「對，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成心的！你打完了人怎麼還不承認呀。」周月：「那，那怎麼辦呀？那你打我吧。」優優：「我又不是打拳的，你是。你知道嗎，你以前還得過全國的少年冠軍呢！」周月似乎也開始努力尋找自己的前史：「我什麼時候學過打拳？我打得好嗎？我真的得過冠軍？」優優：「你當然得過冠軍，就因為你得過冠軍，所以你才從仙泉被調到北京的武警拳擊隊的。你本來還可以得全國冠軍，可是後來，後來你在訓練中受傷了，雖然還能打拳，但再也當不了冠軍了，所以你就考進了北京的公安學院。你現在是公安學院的大學生你知道嗎？後來你在實習的時候英勇負傷了，一個壞蛋用木棍打了你的頭……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嗎？」周月搖頭。優優有點恨他，恨鐵不成鋼那種：「你怎麼都不記得了呢？」周月也很抱歉似的，躺在床上仰面去看屋頂，天花板上一無所有，只有一片雪白。周月自言自語：「我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你說的這些，都是我的事嗎……」優優在他的床邊坐下，她和他近在咫尺，呼吸相聞。她說：「那你還記得過去，過去在仙泉，有個女孩給你寫信嗎？好幾年以前，她給你寫了好多好多信，她把她的事都告訴你了，她的姐姐呀，她的家呀，她的老師和同學呀，可你呢，你連一封信也沒給她回。」周月把臉側了過來，也許他覺得優優的樣子像是在講一個美麗的童話。但他還是配合地反問：「她，那個女孩，為什麼總是給我寫信？」優優：「因為……因為她喜歡你呀。」周月：「她為什麼喜歡我？」優優：「因為，因為你帥呀，因為你打拳打得好，因為你曾經特別和善地對她笑。所以她的魂就被你勾走了。」周月笑了，笑容和當年一樣和善，而且，還有幾分靦腆。他說：「是嗎，那他為什麼不給她回信呢？」優優也笑了：「不是他，是你，是你不給人家回信。」周月：「為什麼？我為什麼不給人家回信？」優優：「因為你要打拳呀。也可能，因為你看不上她；也可能，你並不知道她是誰。你們本來有一次約會，她約你到仙泉公園去見面，但你沒去。」周月：「她漂亮嗎？」優優：「還行吧。」周月：「比你還漂亮嗎？」優優：「比我？這怎麼比？我漂亮嗎？」周月：「你？當然漂亮。她呢？」優優：「呃……我們倆，差不多吧。」周月：「那我為什麼沒去？」優優盯著他，眼睛里同樣充滿了疑問的笑意：「對呀，你為什麼沒去？」周月被問得有些累了：「咱們不講這個故事了吧。你給我講個別的故事。」優優干瞪了半天眼，嘆了口氣說：「好吧，那咱們講別的。說不定，我要給你講一輩子故事呢，講一輩子。你願意聽嗎？」周月道：「我願意聽。」優優幫他蓋好被子，說：「現在到睡覺的時間了，睡覺吧。明天再講，我明天給你講一個小女孩的故事，好不好？」周月聽話地：「好。」優優關了病房的燈，離開了。她向地下室里的保姆宿舍走去。陳可畫外音：「像這樣你問我答，我答你問的車軲轆話，他們每天都要說很多遍的，和周月在一起，優優像生活在天堂，生活在夢裡。可是一到夜晚，當優優回到醫院地下室的宿舍，她就像進入了地獄，回到了現實。」保姆宿舍晚上優優走進來，保姆們正在屋裡熱鬧地聊天，內容不外是樓上那些病人和病人的家屬們，誰小氣誰大方之類，誰心好誰心壞之類。優優顧自坐在牆角自己的鋪位上，把周月的紅色運動衫又摩挲一遍，疊起來放進手提包里，躺了下來。陳可畫外音：「每天晚上，優優就和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小保姆一起，像沙丁魚罐頭似的睡在同一條地鋪上。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每天都充滿了粗聲大嗓和吳儂軟語的吵鬧，但優優從不參與那些唧唧喳喳的議論，她對那些唧唧喳喳的內容漠不關心。在這些小保姆中，大概只有她是一個地道的城裡人。另外，她比她們的學歷都要高，所以，她不願和她們說話，不願與她們同樂。」保姆們的聊天聲越來越熱鬧，優優睡不著，看看枕下的手錶，她抬起身沖她們吼了一聲：「嘿，別吵了，睡不睡覺！」